中楚篇(上) “司命?”息朝緊了緊握……(1 / 2)

翌日,息朝一行出安城南下。晉襄譴二十名侍衛護送,為首者,是以十六少齡封拜將軍的墨武。墨武雖則年少,行事卻天生沉穩持重,兼之心胸磊落、身手非凡,息朝私下不止一次與玄月感歎道:此子大將風範渾然天成,不出五年,必將名震天下。

自安城南往楚國的路程並非遙遠,然途中為避公子康耳目,一路繞繞停停,多行偏僻之地,耗時良久。因此至晉國邊境帝丘時,已去半月有餘。息朝下車時,但覺暖風熏熏,漫山蔥綠,方知中原已是深春時節。

當日時晚,墨武誠邀息朝再留一夜,宿帝丘行館。晚膳後,霞雲未褪,半天紅潮。息朝領著驪虞登上帝丘山嶺高處。黃昏下晚風柔暖,山河如畫。息朝迎風而立,眼觀丘陵跌宕起伏,綿延如浪,隻覺離開塞北南下以來,心境從未有此番地暢意開闊,遂指著南方聳立如林的高山,對驪虞笑說:“那便是楚丘,楚國北境重鎮。明日一早我們過了帝丘,就到達楚國了。”

驪虞皺著眉,沉默地看著腳下山巒崢嶸,麵孔緊繃,不出一聲。

息朝發覺到她情緒異樣,拉拉她的手,輕聲道:“怎麼了?”

“草原才沒有這麼多的山,”驪虞咬著唇,明瞳隨著漸暗的天光略透幽色,慢慢開口道,“先生,我不喜歡楚國。”

息朝肅容道:“公主,人活一輩子,不是事事都能如願的。喜歡或不喜歡,若一徑意氣用事,必釀苦果。”

他的聲音深沉清冷,未有慣常的和煦柔軟。山頂風大,縱有身旁參天古樹遮風,驪虞還是瑟瑟顫了顫,委屈地撅起嘴唇:“我隻是不想離開先生。”

童稚認真的話語入耳,息朝這才意識到自己嚴苛過甚,心中微悔,蹲下身,手指輕撫驪虞臉頰,柔聲道:“公主放心,息朝日後會來楚國看你的。”

驪虞卻借機伸臂抱住他,粲然笑問:“我讓姑姑留你在楚國做我老師,好不好?”

“不好!”息朝拒絕果斷,說完才發現小女孩臉色又陰沉下來,不禁歎口氣,“我祖上有訓,息氏子嗣所教之人,隻能為夏國王室中人。你的學業我可以教授,卻不能以老師相稱。”

“那你會在楚國陪我一段日子嗎?”驪虞愈發摟緊他的脖頸,可憐兮兮地道,“我怕我一個人不習慣那裡。”

息朝靜默一刻,揉揉她的發,笑道:“好。”

驪虞歡呼一聲撲入他的懷中,又撒嬌道:“上山走得那麼累,下山我走不動啦。”

“我背你。”息朝歎氣,將九歲的女娃背在身後,緩步下山。

未走幾步,驪虞伸出小手拍拍他的肩,指著西邊日暮餘暉下延展天際的茂密林海,叫道:“先生,那是什麼?你看,就是那片森林,裡麵有玉帶閃閃發光,你看見了嗎?多好看啊。”

息朝止步回望,黯然一笑,解釋道:“公主,那是夏國的麓林,為夏晉邊界。林中閃光的不是玉帶,那是楚國龍脈,洛水。”

“洛水?”驪虞喃喃,仍被黃昏下的美景震撼著。

息朝亦望著遠處山林,故國在望,無以歸計。掉頭往回走時,胸間悵悵,隱約聽聞耳旁飄過一聲歎息,愁鬱無限,憑空而至,竟輕易穿透他的思緒,觸摸到他的心底。

息朝暗驚,望了眼道側樹叢。繁密綠葉正隨風搖曳,有暗影從中一掠而過。深絳色的衣袂飄逝如煙,息朝怔了一怔,腦中念光閃過,唇角微揚,眸中略生一抹笑意。

自楚丘入邯鄲,僅半日路程。息朝與玄月顧及驪虞連日奔波的疲憊,途中不曾急趕,緩車慢行,到達邯鄲之時,日近薄暮。

時逢楚武公十六年,邯鄲氣象正值恢弘鼎盛。

楚武少年為王,行事不負其名,自登位以來,戎馬治國,四地征戰,殺伐果決。十六年間,楚境日益延展,楚國日益強盛,楚軍之驍悍善戰,天下無人不曉。一入楚地,奔放灑脫、尚武任俠的民風撲麵而來。有彆於安城的沉穩雄渾,邯鄲名冠中原,菁華雍容,捭闔淩雲,由煌煌宮闕至狹吝巷陌,無處不透睥睨於世的驕傲豪邁。

在安城時,適逢宵禁,驪虞不曾見到過夜市的熱鬨繁華。此番一入邯鄲,恰遇華燈初升的璀璨耀目,一路香車飛幔、雕鞍駿馳,長河岸畔更有樓閣林立、華衣如雲,隻把驪虞看得眼睛發直。

“好一番盛世美景。”久彆中原,乍見如此的輝煌景象,息朝也忍不住感歎了一句。

驪虞轉過頭來,指著洛水旁的高樓,秀眸晶亮:“先生,我想住那裡。”

息朝還未言語,玄月已在車外道:“此處來往人雜,眼線也多,安全起見,我們還是住去偏僻一點的客館較好。”

驪虞不理玄月,期盼地望著息朝:“這不就是邯鄲了嗎?姑姑就在這裡,為什麼還怕有人傷害我?”

息朝笑笑,無法解釋透徹,隻是道:“玄月顧慮有理,未見你姑姑之前,我們還是小心為上。”遂指點玄月駕車過長街,直往城西而去。

城西幽僻處,山林森森,一座軒昂府邸隱居其間。若非息朝指路,玄月斷不會從陰翳深濃的樹林外看出一絲端倪。

馭馬停車時,玄月不由問:“這座府邸先生曾來過?”

息朝搖搖頭,將手中一張地圖收納入懷,淡淡道:“我少年時聽人提到這裡多次,不過親自到來,還是首回。”

下車步上台階,府前空無一人。玄月待要身手敲門,息朝卻一笑製止:“不必。”

玄月狐疑收手,耳邊但聞一聲如落葉飄地的細微聲響,未過須臾,府門後忽傳來匆匆腳步聲。他目光一閃,恍悟過來,也不禁低聲一笑。

“咿呀”聲中府門半開,有灰袍老者手執一盞描繪有素蘭的黃紗風燈走了出來,夜色下雙目毫無渾濁老態,眸光清湛,上下打量息朝:“閣下是?”

“貴上故友,”息朝從袖中摸出一枚玉令,遞給老者,“因前來楚國無所歇處,厚顏叨擾,借宿幾日。”

老者不語,於燈光下仔細審視玉令,神色愈見恭謹。

“原來是國中貴客到訪,”老者彎腰遞還玉令,“請隨奴進來。”

息朝三人隨老者至堂上,老者邊命人送上晚膳,邊道:“三位稍歇,恰今日主公在此會客,奴這就去通傳一聲,故人來訪。”

“楓君在此?”息朝難得地喜色外露,“十餘年未見了,他既能不遠萬裡至楚國,想必幼時的病已痊愈了?”

家老顎下白須明顯地顫了顫,看了息朝一眼,神色怪異,過了一會兒,才慢慢道:“勞公子牽掛,主公如今身體無恙。”言罷,轉身疾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