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楚篇(上) “司命?”息朝緊了緊握……(2 / 2)

玄月望著家老身影遠去,轉過頭對息朝道:“先生……”

息朝知曉他的疑慮,搖搖頭止住他欲說的話,目望窗外夜色,默然有思。

未幾那家老去而複返,招呼著身後仆役擺上晚膳,對息朝道:“主公讓奴代為致歉,他正與人商量緊要之事,無法抽身,稍後更要連夜回國,今夜不方便招待公子。請公子日後回國務必至楓府一聚,好讓他補償今日的招待不周。”

“貴上有禮,我是不速之客,未談招待不周。”息朝一笑,心中困惑更添多重,卻也未再多言。

晚膳後,家老安排三人住入東隅院落,留下幾名侍女供為使喚。家老走後,驪虞不堪疲倦,在侍女的侍奉下沐浴換衣,早早上榻睡了。玄月照例四處探察一圈,回到息朝所居閣樓,關閉門扇,忍了一晚的疑惑終於憋不住,張口便道:“先生不覺得此處的人處處透著詭異?”

“詭異倒不至於,”息朝負手站在窗旁,望著朦朧的夜空,歎了口氣,“隻是楓君知我到來卻不來見,確有些怪異。”

玄月追問:“這家主公究竟是什麼人?先生認識他?”

“何止認識,楓、息二族累世交往,情誼非比尋常,”息朝思緒沉浸往事中,話語漸沉,“楓君出世時即纏惡症,自幼身體孱弱,他父親請我父親為他診治,所以楓君幼年時大半時間是住在息府。他開口學說話,學走路,學寫字,都是我教的。”

玄月更是奇怪:“既是這般的情誼,今晚他為何不見先生?”

“或許是我方才說錯話了,”息朝自嘲一笑,目光沉落,望著隔牆不遠處燈火盎然的書閣,“此楓君,非彼楓君。我早該想到,以楓君的身體而言,是難以支撐楓氏一族的。”

“什麼?”玄月越聽越糊塗。

息朝卻不再解釋,自窗旁轉身,緩步踱至案邊坐下:“不過你也不必擔憂過甚,此處對我們而言,並無任何危險。方才我本想楓君在此,多少能為我求見楚王代為引薦楚國大臣,如今看來……也罷了。明日一早,你隨我去拜訪楚大夫簡吾。”

玄月道:“簡吾是何人?”

“楚王寵臣,也是楚國第一權臣。”息朝輕歎,想到傳言中簡吾的為人,忍不住按了按額角,有些頭疼。

果不出息朝所料,翌日攜名刺求見簡吾府外,空等半日無有回應,至午後方才被簡府仆役引入偏堂小閣。暖茶無一杯,亦無人招待,玄月問起門外侍從,侍從斜睨一眼息朝,話語傲慢地諷道:“天下仰慕我家主公的賢才千千萬,每日登門拜訪者不下數百。我家主公何等人物,縱是門下清客,也必是五國之內聞名的人物。這位公子想必是名不見經傳,所以才被引來偏堂小閣。雖說我家主公對待世人一視同仁,他是不會遣人來轟走你的,隻是沒有真才實學、亦非眾望所歸的話,還是識趣些,待會用了晚膳,早早離開,免得惹出笑談!”

“你!”玄月震怒。想到息朝在匈奴是何等威望與盛名,一入中原,竟被人當作濫竽充數的末學之士,如何不氣?一張本是秀氣的臉頓時漲得通紅,腰間長刀振動,隻待吟嘯出鞘。

息朝知他殺性已起,忙喝道:“玄月,不可無禮!”擱下杯盞,拉開玄月,對那侍從揖手道:“息某今日煩擾了,改日再登門拜訪。”

侍從猶不知方才命懸一線的僥幸,對息朝恭謙之詞理也不理,瞪一眼玄月,掉頭即走。

“混帳!”玄月盯著他的背影,恨恨咒罵道。

“走吧。”息朝卻一笑置之,轉身步下台階。

二人出了簡府,至大街上未行多遠,息朝忽頓住腳步,回頭望了望長街角落,一抹緋紅色的衣影於日暮暖暉下驚鴻一閃。

“那人跟蹤我們有段時日了。”玄月悄聲道。

“我知道。”息朝淡淡收回視線。

當晚風雲突變,驟雨急至。

驪虞這日獨在楓府,眼巴巴等到息朝二人回來,不免一陣哭鬨。息朝好不容易哄睡驪虞,聽她呼吸綿長輕穩了,這才小心地將被她攥在手心的衣袂抽離,去了外室。

外室窗扇未關,風雨撲簌,打得紗幔半濕。息朝關上窗,坐於案後斟酌次日求謁簡吾的書函,正待提筆落字時,室外廊上忽撲通一響,似有人滑倒的動靜。

“誰?”息朝忙起身出門。

住在隔壁的玄月也警覺閃出,見到長廊上隱隱約約似臥倒著一個男子,忙拉住息朝道:“先生,小心有詐。”按住息朝站在原地,他躡步至那人身旁,以刀鞘抵住男子的肩膀,將他轉過身來。

室內燭光滲透窗紗而出,落在男子身上。息朝觸目所望,隻見男子一襲黑衣,胸口一處寸長傷痕,鮮血恣流,猙獰入目。許是玄月方才的動作觸痛了男子的傷口,男子輕輕□□一聲,手指顫抖著撫住胸口。殷紅血液自他指縫間流淌不止,落在廊間青磚地麵,雨水也衝刷不儘。

玄月正待察看男子的傷勢,一旁息朝卻猛地向前幾步,俯身將男子抱住。

“先生?”玄月一驚,想要說什麼,但望到息朝青白的麵色,不得不緊緊抿住唇。

“痛……”男子又低低□□了一聲。昏暗的光線間,息朝隻見那張俊朗的麵龐奄奄一息至了無生氣,心緒翻騰,竭力平靜下來,低聲吩咐玄月:“去找楓府家老,我需要包裹傷口的紗布,止血的藥材。”

“喏。”玄月盯了男子一眼,轉身離開。

“你怎麼樣?”息朝握住男子按住胸口的手,輕聲問道。

聲音入耳,男子身體一震,嗓中重咳一聲,一口汙血吐出,似這才緩出一口氣。唇邊勾起一絲不羈的笑,眼眸微微睜開,膚色蒼白怵人,目光卻仍如朗月明亮。

“息朝……”他微笑,望著息朝的麵容,目不稍瞬,“你還認識我?”

息朝麵色清寒,冷冷道:“一彆十二年,看來你還沒改掉闖禍不斷的習性。”

男子毫不理會他言詞的冷淡,長鬆一口氣,對著息朝輕輕一笑。這笑容一如驕陽橫空的明燦,息朝不禁想起:當年塞外飛沙滾石,身後追兵如狼似虎,自己躲在羊群中無處可去時,卻是他找到了自己,帶著自己逃入深山叢林,從此避開了那群追兵。

那日他找到自己的時候,臉上露出的正是這樣的笑容。

“司命?”息朝緊了緊握在掌心的手,低聲喚道。

司命卻不再聽得分清,眼前陣陣昏眩。胸口的傷似要流儘周身的血液,他氣力已竭,慢慢閉上眼睛,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