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德抬頭看窗外的天色，對黑發男孩說：“明天我再來看你。”說完往洞口鑽。黑發男孩提醒道：“你用進來的姿勢退出去，把入口複原。留下的痕跡越少越好。”路希德點頭，依言照做。

這一天路希德很難熬。他木訥地對神像禱告，心不在焉地做功課。晚上，他吃了點食物，趁他人不注意，把麵餅藏進衣袖裡。然後回到房間吹滅蠟燭，等待淩晨。

估摸著眾人已經熟睡的時間，路希德往水壺裡注滿水，藏到懷裡。他躲過守衛的巡邏，重又進入牢內。獄中過於濃重的腥臭味令他忍不住乾嘔。路希德忍了又忍，爬到黑發男孩身邊。男孩傷得更重了，眼眶、鼻子和嘴角都是血漬，下身依然在流血。

路希德腦子空白，眼淚止不住往下掉。

淚水滴落在黑發男孩的臉上。他醒過來，看著路希德說：“你哭什麼。”

路希德捂住眼睛，小聲嗚咽。

“又不是你被打，哭什麼。”黑發男孩扯了扯嘴角。他現在渾身劇痛無力，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

路希德使勁揉擦雙眼，拿出懷裡的麵餅和水壺。他向對方伸手時，黑發男孩道：“彆碰我。很臟。”

路希德一愣，隨即堅定地把黑發男孩扶起來靠到自己懷裡，喂他喝水再吃些麵餅。在男孩費力的咀嚼吞咽時，路希德默念治愈咒文，他的手過之處，黑發男孩的諸多傷口立刻止血。

黑發男孩笑道：“你還有這一手。”

路希德臉紅，結結巴巴道：“這個治愈術，嗯，隻會不會流血了，不會讓彆人看出什麼奇怪的……”

路希德言辭不暢，顯然不擅長與人交談。黑發男孩剛要嘲笑，話到嘴邊一轉，問：“你叫什麼名字？”

“路希德。”

黑發男孩反應極快：“路希德，手持聖劍的戰鬥天使。明白了，原來要你做天使繼承人。”他又說，“想知道我的名字嗎？”

路希德點頭。

“你可以叫我卡爾。”

“我記住了，卡爾。”

得到水和食物，傷口止血，卡爾恢複了一些精神，對路希德說：“既然是天使繼承人，你該學過不少光明法術。”

路希德點頭。

卡爾略略抬高手腕，給路希德看上麵的鐵手銬：“手銬很普通。但是上麵的術很麻煩。”

路希德觸摸手銬的表麵。上麵有血跡，他不在意，隻低頭思考。

卡爾說：“是那個‘天使’下的封印。多虧了它，我動也動不了。”

路希德想了想，說：“我去問問彆人怎麼解。”

卡爾啼笑皆非：“我真不該對你有所希望。那隻會讓我死得更快。好了傻瓜，你快走吧，彆再來了。”

路希德歪頭，回身鑽進小洞。

卡爾深吸一口氣，忍耐疼痛，閉目養神。他經曆了常人難以忍受的災難。那些聖徒對他施暴，強迫他承認並寫下自己的罪狀。他年紀太小，力量太弱，且魔力被封，唯有咬牙忍受對方所有暴行。他看清那群男人的醜惡麵容，心中沒有特彆的憤怒和悲傷，隻感到萬分可笑。

可即便儘力忍耐，他也有極限。卡爾揣度自己的臨界點，推測萬一意誌或身體崩潰，自己會造成什麼程度的後果。

他的精神和□□似乎分離了開來。身體極端痛苦，理智卻在提醒和計算，分析種種可能性。

再次承受數輪酷刑後，卡爾支撐不住，昏迷了過去。他醒來時，四肢發軟，身體輕飄飄的，不大能感覺到疼痛。他自知情況不妙，閉目休息。過了一會，有人給他喂水，一隻手貼在他額頭上，送來絲絲暖意。

卡爾漸漸恢複了些許知覺，身上的疼痛感也變得清晰尖銳。他睜眼，看到路希德坐在身旁。朦朧火光中，路希德的頭發閃耀著香檳般的光澤，藍眼睛專注地盯著某處，表情很認真。

魔力的微微悸動引起卡爾的注意。他發覺，禁錮他魔力的封印正在變弱。

路希德的額頭泛起細汗。他全神貫注地解析手銬上的封印。直到法印完全消失時，他虛脫倒地，冷汗直流。

卡爾驚訝極了，問：“你問了彆人？”

路希德搖頭，蜷起身體。法力空虛的無力感襲遍全身，讓他十分難受。卡爾用小指的指甲探入鎖孔，輕巧的打開鐵拷。他在原地躺了一會，待感覺好一些時，用儘全力坐起來。他頭暈目眩，眼

前陣陣發黑、金星亂舞，全身傷口依舊劇痛。

但這個機會太難得，卡爾非常興奮。他推推路希德，說：“快起來，我們出去！”

路希德先爬進小洞，為卡爾領路。漆黑的小洞裡，卡爾問：“你怎麼知道解封的方法？”

路希德答：“我想了很久，計算出來的。”

卡爾心中驚異，不再多問，隨路希德出去。

深夜寂靜，監獄前有兩隊僧兵換班，火把映紅了一片天空。

卡爾傷重，身體虛弱。從監獄出來重獲自由後，他不得不坐在草地上休息一會。路希德四下環顧，伸手去扶卡爾：“我幫你。我知道，有一條，一條人比較少的路。”

卡爾任他攙扶著行走。他們在建築物與樹木間的陰影中前進，小心地避過巡視僧兵。當接近修道院一處矮牆時，路希德對卡爾說：“從這裡可以去外麵。我回去了。”

卡爾道：“你回不去了。”

路希德一愣：“為什麼？”

遠處火光大亮，僧兵集結，向矮牆的方向奔走而來。路希德大驚，把卡爾往後推。卻聽一聲怒喝，火把照亮四周，紅衣天使米加率先趕來。他手持十字聖劍，麵容扭曲：“我在等這個魔鬼的同夥。沒想到等來的會是你，路希德！！”

路希德兩腿發軟，背後全是冷汗。他結結巴巴地說：“米加先生，他，他很可憐。他們，他們對他很壞……”

天使持劍指向他，高聲道：“不必申辯！你辜負了我們，墮落成了魔鬼！”

“我沒有！我隻是……”

天使舉劍指天，道：“萬能的光明之神魯門，您的天使米加再次代行使徒之責，消滅魔鬼，驅除邪惡，淨化黑暗，賜予這些可悲靈魂以無儘審判！！”

他向路希德揮劍，路希德卻在發呆，眼睜睜看著十字聖劍刺向自己的胸口！

卡爾猛的推開他，路希德摔倒在一旁，也躲過天使的劍。天使怒不可遏：“魔鬼，你引誘我的學生，罪無可赦！”

卡爾微眯紫眼，說：“我用什麼引誘他，用這具身體嗎？”

“肮臟！”天使一劍刺來，卡爾無力躲開，被劍刺入側腹，釘在了牆上！他咳出口血，抬頭嘲笑：“雖然是這麼說，不過你們好像很喜歡這種肮臟的滋味。一邊喊著魯門用荊條打我，一邊趴著狠狠乾我，很爽是不是。”

天使氣得發抖，另一隻手握拳打在卡爾臉上。卡爾被打得側臉吐血，卻又笑了起來。這滿是傷痕和血汙的笑容在火光中散發出奇異的邪魅感。天使不停地毆打他，沉重的出拳打斷了卡爾的肋骨。卡爾發出悶哼，嘴角有血絲絲而下。他像破敗的娃娃，任天使拳打腳踢，很快就要四分五裂、支離破碎。

不……路希德驚恐地看著，心中仿佛有打鼓捶擂，鼓聲越來越疾越來越響，最後如同狂風暴雨般劈頭蓋臉而至！他聽到自己的腦子裡有什麼斷裂，眼前景象離他遠去。腦袋裡隻剩下一個念頭，反複錘擊他的心臟！

殺人有罪，殺人該死！

天使仍在毆打卡爾，對路希德全無留心。忽然，他身體一輕，漂浮起來。他的四肢被看不見的力量捆綁，無法動彈！天使大驚，扭頭發現路希德正抬頭望著他，藍眼睛空洞如琉璃。

“你才是魔鬼，應該去死。”路希德說，揮手把他拋出牆外。隻聽一聲悶響，緊接著天使發出嘶聲慘叫，一聲比一聲微弱，逐漸沒了氣息。遲來的僧兵們大驚，派人前往牆外查看——天使為防止監獄裡的罪人翻牆逃走，數日前在牆外布置了尖刺木樁陣。他猝不及防地被扔出，摔在木樁陣上。尖刺從他後背沒入，直透前胸。所造成的巨大傷口上鮮血狂噴，令天使米加頃刻間斃命！

僧兵們嚇壞了。片刻驚惶後，他們舉矛將路希德和卡爾團團圍住。

路希德周身的石塊浮動起來，在空中漂移。黑夜下，他衣發飄動，全身散發出淡淡的光。這些光彙聚成一道道光輪，狀如神的閃電利劍，尖銳刺目，蓄勢待發！

卡爾傷勢沉重，頭腦昏沉，對眼前驚人的一幕也無能為力。

就在此時，空氣裡飄散開濃鬱的花香味。這花香迷惑心智，剝奪力量。不消多是，僧兵手中的武器紛紛跌落，他們的身體搖搖欲墜。

黑色的的罌粟花瓣四下飄落，一個女人突兀現身。她一掌擊暈路希德，抽出卡爾身上的劍，將兩個孩子抱在懷中，又離奇消失。

昏暗中，路希德猛的坐起來。薄被滑落，露出年輕人的修長身體。他用手撫額，覺得頭腦昏沉。

“怎麼了，路路？”

路希德身旁，一個青年出聲詢問。他一隻手撐起上半身，另一隻手撫摸路希德的臉。二人皆□□，□□的皮膚接觸到空氣，傳開一股涼意。

路希德被身旁的人攬進懷裡。對方柔聲問：“做惡夢了？”

“卡爾。”路希德低低地說，“我夢到以前的事。”他頓了頓，說，“對不起，我不該提起來。”

卡爾低笑：“什麼呀，那麼早之前的事，乾嘛記得那麼清楚。”他的手在路希德背上遊移，安撫對方的情緒。

小旅館破舊，隔音效果很差。很早就能聽到樓下傳來的吆喝聲，樓梯上人的行走聲，隔壁房間的開關門生。小鎮漸漸蘇醒，準備開始一天的忙碌生活。

路希德聽了一會，說：“我在想，如果當時瑪麗小姐沒有救我們，也許我們已經被抓回去燒死了。”

卡爾挑起嘴角，說：“這種事情，誰知道呢。”他打量著路希德，低笑，“反正也醒了，要不要做些什麼來打發無聊的早上？”環抱路希德的腰身，卡爾的身體散發出若有若無的異香。

路希德臉上一紅，推開卡爾：“彆鬨。”他掀開薄被起來，彎腰從地上撿起散亂的衣物，取自己的穿戴。卡爾單手撐頭，側臥床邊笑嘻嘻地看他。

路希德看到卡爾映在鏡中的紫眼睛。他有些迷惘，問：“那個時候……米加先生，到底是……”

“他得意忘形，從牆上摔了下去，恰好掉在尖刺上。這叫自作自受。”卡爾輕描淡寫地說。

路希德低頭。他對當時的狀況全無印象，試圖去回憶，可也毫無頭緒。

卡爾起來，從背後抱住路希德，吻他的耳際：“好了，路路，彆再想了。我們去吃早餐，願意來幾片火腿嗎？”

路希德點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