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牛皮帳篷裡,一豆燭光搖曳在小案上。坐在案前的少年,清俊的輪廓被暖色的燭火映得平添了幾分穩重。
“主子,我逮到了一個鬼鬼祟祟的小子!”突然,帳簾被掀開,一個小麥色皮膚的青年踏了進來,手中還拎著一個瘦弱的孩子。
“冽泃,你乾什麼欺負一個孩子。”看著青年直接將手中的小孩毫無情麵的丟在地上,儘管地上鋪就了羊毛,瘦骨嶙峋的孩子還是被磕得夠嗆,小臉皺成了一團,連帶著少年的眉也跟著蹙了起來。
冽泃瞥了那孩子一眼,回道:“主子,我們收拾戰場的時候,看到這小子在屍骸堆裡摸摸索索的,像是敵方的奸細要找回什麼東西,就把他帶來了。”
“是麼?”歎了一口氣,少年放下了手中的筆,起身來到了孩子的身旁,扶他坐下。“你,是奸細麼?”
那孩子並沒說話,隻是將玻璃球般的眼睛看著少年幫他整理衣服的乾淨的手,咬了咬牙,那玻璃球裡有著絲絲的渾濁,不再清澈。
“這小子……”冽泃氣憤不已,剛想揮手訓斥那孩子一頓,便被少年拒下了,“冽泃,彆說了。去打一桶熱水,順便再找一套乾淨的衣服來。”
“這……”冽泃頓了頓,狠狠的剜了一眼小孩,便領命出了帳篷。
待到帳篷內隻有少年和小孩兩人時,少年淺笑,望向一臉震驚,正盯著他看的孩子,“我叫鳳霽月,你的名字,能否告訴我?”
“我……”孩子垂下頭,長長的發散落在肩頭,雙手緊緊攥住自己破舊的衣服,聲音細如蚊虻。“我叫錦空。”
“錦空……”鳳霽月細細的研磨著這字眼的意味,“那……你以後跟在我身邊,好不好?”他伸出手擦拭掉錦空臉上的汙血,問。
錦空卻頓時猛烈的掙紮,“你滾開!你相信我做什麼?我是怪物,你不想死就滾開點!”說著,用力推開鳳霽月,一揮手,身邊流動的空氣瞬間化作利刃,劃過鳳霽月的臉頰,留下一道道細細的血痕。“你看到了吧。彆妄想留住我,你以後一定會後悔的!你……”
“錦空。”鳳霽月上前抱住了神情激烈的錦空,像安撫一隻炸毛的小貓。“錦空,相信我好麼?我從來不後悔自己做出的任何決定,我不會讓你感到不安了。”
鳳霽月的懷抱溫暖,話語鑒定,讓錦空一時間怔住了。
【鳳霽月,你一定會後悔……但我已經決心,為你實現一切。】
【2】
鋪滿厚厚羊毛的房間,層層帳幔與屏風後,一個絕美的少年斜倚在床柱上,一頭烏瀑樣的發絲淩亂的垂在周身,寬大的白色單衣鬆鬆係著,露出蒼白的皮膚,神情痛苦。
正是負傷的錦空。
“少主,少主。”門外,侍女有些焦急的敲著門,“少主,您不願叫大夫,但至少吃點東西吧。”
“不用!你彆再來煩我了!”錦空鮮少有如此暴躁的時候。這次,是真的受傷了,從身體到靈魂。錦空垂著腦袋,屈辱和自負感不斷衝擊著他的思緒。
從鳳霽月收留他至今,已經六年有餘了,他也從當年那個麵黃肌瘦,在屍堆裡撿取食物充饑的孩童,長成了而今十六歲少年的模樣。隻有鳳霽月,一直不認為他是怪物,鳳霽月告訴他,這是種獨特的天賦,他是一個天賦異稟的異能者。為了助鳳霽月統一天下,他每時每刻都在聯係自己的力量。原本以為自己已是最強,可是,當碰上了那個女子——千草時,他根本就輸得狼狽不堪。
跟隨鳳霽月征戰這麼多年,大片領土早已歸屬鳳霽月旗下,隻剩下象征著君主權利的伽雀城。說是城,其實是直屬於君王的廣大土地,若久攻不下,則絕沒可能擁有稱帝的權利。但長期以來,鳳霽月都是打著“為皇清匪”的旗號在打仗。在與伽雀城的對峙中,鳳霽月第一次公開宣稱自己是反賊,伽雀城,他要定了!因此,伽雀城非速攻不可。否則以鳳霽月‘反賊’的身份必然會引起眾多已歸降的城郡勢起而反攻,其結果必定會陷入最大的困境中。
原本憑借錦空的力量,速攻下伽雀城的防守易如反掌,不料他卻慘敗於防守伽雀城的國師千草的手裡。使得鳳霽月現在疲於應付領地的內訌,根本無餘力攻城。
其實那些反抗的將領並不是排斥鳳霽月的統治,隻是新儲登基在即,不反,怕會被新帝以叛黨之名論處。隻要攻下伽雀城,讓鳳霽月的帝位鞏固下來,那麼天下自會平定。可……偏偏自己是這樣的無能……在千草麵前,自己猶如一隻不足為懼的螻蟻……
鳳霽月要是就此一敗塗地,他實難原諒自己……當初曾立過誓,要為鳳霽月實現一切的……
“錦空,看樣子你果然傷勢嚴重,重到連我的靠近都無法察覺。”
“什麼?”錦空驚異的從懊惱中抬頭,看到了那個令他身體和自尊一並擊潰的女子。“千草!你來做什麼!”
女子聽了錦空的斥問,竟嗬嗬的笑了起來。“傻孩子,你這激烈的性子,倒挺像我年輕的時候。”
錦空被她莫名的笑意攪得有了片刻的莫名。但隨即心緒被吊了起來,她不會是來殺鳳霽月的吧?!以她的能力,此刻的軍營裡哪個角落她不是猶如無人之境?鳳霽月……有危險!錦空悄悄曲起無名指,現在隻能趁著千草不備,動用所有剩餘的力量集中攻擊她,賭一把了!
“傻孩子。縱使你豁掉性命,你也奈何不了我。”千草隻是緩緩的上前,不顧對方是否戒備,親撫他的臉頰,道,“我若想加害於鳳霽月,他現在恐已過了奈何橋了。隻怕那時你也不能為力。不過……”千草清眸微收,繼而清澈。“我並不打算與你們動武,不然……幾年前你們就已經死了。哪還見得到我這個姐姐呢,錦空。”
“姐姐?嗬嗬……是不是,還不由得你一張嘴說?世人都知道,我是孤兒的事實。”錦空冷嗤,並不想在此點上多下功夫。
“好好好。我也不勉強你能夠接受我,隻是這次來,另有要事。”千草正色,碧綠的眸子緊緊凝視錦空。“我問你,為了幫助鳳霽月實現他所希望的一切,你有承受痛苦的覺悟麼?”
“這還輪不到你來問。”錦空不屑。
“那就好。”千草對他的輕蔑不以為怵,依然好言相送道。“雖然我並不希望你這樣做,但如果這是你所期盼的,那麼我把我的力量都給你。”
“你乾什麼!我不需要你的憐憫和施舍!”錦空的臉色越發慘白,對著千草大聲吼道。
“那麼,你認為憑著你現在苟延殘喘的力量足以打敗目前的僵局麼?”千草輕聲陳述事實。“彆任性,錦空。無論你接不接受,今晚我定當褪去我所有力量。倘若你想通了,你便把我的魂珠吞下去。但記住,我的陰力與你的陽力是相拮的,儘管它能助你進入臻境,從此無人能比,卻也會反噬。假若遭其反噬,你便會成為陰陽不朽之身,若與非真龍血者定契,歿。鳳霽月是真龍血子,他的真龍血定會傳與他的子嗣之一,你必須與他定契,並永保真龍血子登帝,否則你知道後果的。”
錦空默而不語。隻是神情凝重的盯著一處……
“最後,空兒。姐姐想說,儘管我們過去的身世於你已不再重要,我也不再多說。但記住,姐姐永遠愛你。”言畢,千草的周身被草色螢光所籠罩,碧色的氣旋圍繞著她,最後緩緩合為一顆綠珠,躺在羊毛毯上,閃著盈盈的光。湖綠色長發飛揚,千草倒在了地上。
低頭,額前的劉海遮住了錦空的半張臉,一滴血從錦空緊攥的掌心滑出。
南闕元年,鳳霽月稱帝,號錦,年二十八。
從此天下皆知,錦帝身邊,有一位貌美的少年國師,他是錦帝的養子,擁有駕馭一切的神力。
他的名諱是,錦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