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秀 徐循會入選後宮,實在出於偶然。……(1 / 2)

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5777 字 8個月前

徐循會入選後宮,實在出於偶然。

徐家家境小康,在選秀的風聲傳出來時,是有些慌亂的。徐先生特彆把徐循和妹妹送到鄉下姥姥家裡躲避,讓風聲過了再回來——這些年選秀次數多了,人都有了經驗。不論是選宮女還是選宮妃,都不會到湯山那一帶的山坳坳裡去,那裡遠而窮,好苗子不多,去了也是白費功夫。倒是徐家一家就在天子腳下居住,進進出出的,誰知道什麼時候就被拉進秀女隊裡去?

要是選進去了,不論是選作宮妃還是宮女,要再見到父母家人可就難了,運氣差一點,三五個月就被一張草席抬出來的,那也不在少數,有的兵士好心些,還把屍首給你拉回來,遇著兵大爺有了什麼煩心事,亂葬崗上一丟,家裡人根本都還不知道呢,這宮女呀,就變作冤死鬼了。

這麼些年下來,除了自忖家中女兒姿色過人,因此生出些癡心妄想的人家以外,但凡和徐家一樣疼愛女兒的,真是一聽見選秀,便聞之色變,忙不迭將女兒密密實實收藏起來。徐循從六七歲開始,已經躲了兩次選秀了,頭一回純屬湊熱鬨,第二回有點當真,這一回家裡人是最擔心的:她生得不錯,家裡世代耕讀,老爹又是個塾師。也很符合宗人府對秀女的要求——寒門小戶、世代清白、才德兼備,上回徐循去了鄉下,徐家人被宮裡派出來的太監大人他乾兒子——少監大人收的小徒弟審賊一樣審了半天,最後徐先生給侍監大人塞了有二兩銀子,這才過關。徐先生和徐師母心疼了足有小半個月,徐循懂事,也跟著心疼。

不過再心疼銀子,那也是親女兒,這回徐先生已經準備好了一些散碎銀錢預備賄賂上門來查問的小中人,最好能請其幫著說說好話,就不用等侍監大人過來,再還要破費了。要是侍監大人還是親自過問,那說不得也隻能動用特地兌出來的五兩銀子——這幾年選秀多,京裡適齡的兒郎,十成裡有九成都被慌不擇路的女兒家長給說走了,徐家幾年來一直在相看留意,都沒有看見可心的人選。徐先生已經下定決心,熬過這一次之後,一定給徐循姐妹說上人家,把婚事辦了,再不讓女兒們遭這份罪。

徐師母就是湯山嫁出來的,也知道在山坳裡生活的苦,徐循舅舅來接外甥女的時候,她握著女兒的手,淚眼朦朧地囑咐了好多話,讓她,“在村子裡聽舅舅的話,聽姥姥的話,有點眼色,彆光讓你舅母一個人忙,看著她忙灶上,你就幫著燒火,看她在炕上繡花,你就幫著撚線,乖啊?”

徐先生在雨花台這十裡八鄉,其實還算有點文名,家裡也有幾十畝地,算是個小小的地主,有幾口人幫廚服侍。雖還算不上什麼主子,但徐家姐妹在家時,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很少上手家事。徐循舅舅摸了摸後腦勺,“姐,你就放心吧,一定不讓她們吃苦。孩子姥姥可惦記她們呢,要不你也跟著回去住幾天?”

徐師母哪裡放得下徐先生和懷裡的徐小弟?再不舍,也讓徐循姐妹上了舅舅的驢背,小姐妹跟著舅舅到了村口官道邊上,等了小半個時辰,專走湯山和京城的大車來了,徐循舅舅早給打過招呼,本村一個嬸子掀起簾子,把小姐妹接進去,舅舅騎驢在大車邊上跟著,走了有三個來時辰,大車放了一批人下來,徐循姐妹騎驢,舅舅和嬸子在地上走,慢慢地順著山路就進了村。

沒想到才進村口,迎麵就撞見兩個穿紅衣的公公並七八個麵色嚴肅令人望而生畏的老媽媽,身後還跟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手裡抱著包裹,一臉的哭相,幾個人遠遠墜在後頭,一個中年嬸子已經哭得滿臉是淚。

這兩個人見到徐循,眼睛就是一亮,一個公公問,“這是你們村哪家的閨女?”

徐循舅舅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遇到這麼一個塗脂抹粉,說起話來調兒拉得老長、打扮得花裡胡哨的妖怪,哪裡還說得出話?結結巴巴了一陣,才要支吾出幾句話來,人家已經不耐煩聽他說,轉身就去問村長了。村長撇清得很快,“這不是俺們村的,認不得。”

兩個公公低聲商量了幾句,就讓徐循下來。“下來走幾步,你爹是乾什麼的?哪裡人?”

徐循慌呀,怕得不得了,她想說謊,可謊話哪那麼容易就有?徐循舅舅想上來把她抱回去,被村長攔住了,那兩個公公又問村長徐循舅舅的來曆。

問徐循姐妹,村長可以不說,可問徐循舅舅,他不能不說了。兩個公公那都是什麼人?人精啊,幾句話就把徐循的身世給套出來了。他們嫌徐循妹妹年紀太小了,沒要,就是當場就讓徐循,“跟我們走吧!”

徐循蹲在地上真不想動,她又怕舅舅和這夥人打起來,又怕舅舅救不了她,這麼慌慌張張迷迷糊糊地,就被那幾個老媽媽給拉起來,半強迫地扯進了隊伍裡。其中一個看起來最溫和的還安慰她,“莫怕,是選妃子,好事呢!再說,不中選,就把你給放回來。你記得家住哪?可彆忘了!”

這句話被徐循和她舅舅當作寶貝一樣,兩個人聽著都不掙紮了,徐循舅舅把她妹妹抱在懷裡,跟著走了半裡路,徐循偷偷地轉過頭對他們擺擺手,又衝妹妹扮個鬼臉,把她給逗笑了,就自己轉過身去,跟著這群人大步地走起來了。

走了沒有多久,見到一輛大車,要比她們坐過來的那一輛更大、更牢靠,她們上了車,有人來問姓名出身,徐循就著那人手上的冊子看了一眼,上頭已經有了幾個名字,都是秀才、地主之女,籍貫全在這一帶附近。

她聽大人說過,這幾年京畿一帶選秀次數太多,每一次選入宮的女兒越來越少,官府還要到更南邊去選。看來,可能是真的在城附近選不到了,這次連村裡都沒有放過,徐循倒黴,才從雨花台出來,剛好就撞上了這一波。

她想得沒有錯,這一天大車裡被塞進了很多女孩兒,都是當地體麵人家的女兒,到了晚上,她們被帶到驛站,有熱水,有炕睡。

雖然炕上免不得有幾個跳蚤,但大多數女孩子都睡得比較香:驛站裡燒的是炕,湯山因為耕地不多,秸稈不夠,大多數人冬天都隻能燒爐子取暖,即使是當地富戶,也不例外。

第二天她們就被送回城裡去了,進了一個大院子,有人燒水給洗澡,水裡放了藥——殺跳蚤的,又拿細細的篦子篦頭上的虱子,還把她們穿的衣服全收走,包袱也不例外,又發了一色一樣的新衣裳,料子特彆好,花花綠綠軟軟滑滑的,徐循隻在富人家奶奶身上看過,徐師母也有兩條這樣的裙子,但不大穿。管事的老姑姑——她讓她們喊她馬姑姑,管事的馬姑姑說,這是貢緞,從蘇州來的。

貢緞襖子裡絮了厚厚實實的棉花,在春二月穿甚至都有點熱,可誰也舍不得脫。這群小姑娘快活起來了,彼此說說笑笑,還互相問著來曆,徐循因為不會說湯山土話,被人排擠到了一邊。她想找和她舅舅一村的那個女孩兒,可當時上車隻顧著哭,也沒看清人家的臉,這會再找不著了。

等到中午放飯的時候,湯山派的十多個小姑娘都恨不得再不回去了:她們吃得不算很好,菜是溫的,清湯寡水,沒什麼味道。可每道菜裡都有肉,雞肉、鴨肉,還有吃不出的肉——有個膽大的問了馬姑姑,馬姑姑說那是麂子肉。

徐循家裡還是經常吃肉的,她沒那麼興奮,主要還是想家。

她們在一個院子裡住了十多天,天天洗澡,天天拿藥水洗頭,篦虱子,半個月以後,終於所有人頭上都不發癢了,她們被領到一個更大的院子裡,由老嬤嬤一個一個地看,看什麼徐循也不知道,她猜是看長相、看身高,看腳,看牙齒,還聞她們的口氣,聽她們說話……哪一點不過關都不行,立刻就會被帶走。

湯山派在這一次挑選裡全都被涮下去了,當天就領了三兩銀子,全被人送回家去。徐循一個人抱著她的兩件新衣服,被送到另一個院子裡和另一群女孩一起住。

她倒是徹底安心了:這裡也不像是外頭說的那麼可怕啊,被打發出去,還有三兩銀子拿,還管被送回家。給皇上當妃子,聽著就和做夢似的,怎麼輪得到她?她聽說往後還有好多關,這關不刷下來,往後肯定也給刷下來。

徐循就安安分分地在大院子裡住了下來,跟著和她一般大小的小姑娘們一起上課,上女紅課,上識字課,上宮禮課,課程很鬆,半天上課半天玩。大院子裡經常滿是人踢毽子跳百索,幾個姑姑心情好的時候,還在一邊跟著拍手。徐循一般都不參與,很努力地窩在房間裡,希望能快些被打發出去。

不過,想要被打發出去,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下一輪挑選不知是什麼時候,這期間,隻有一個女孩因為生病被送走了。其他時候,姑姑們都很和氣,幾乎從不生氣,遇到女孩兒們彼此拌嘴,也就把她們分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