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至懷安,再轉乘大車至鳳雁北的王府,已是正午時分。大管家早已接到前報,帶著幾個仆役在門口等候多時了。
鳳雁北下得車來,並不假他人之手,親自將行動不便的香桂扶下車輦。看了看跪了一地的仆役,也不多言,徑自牽了香桂的手便進了王府的大門。大管家隻得帶著仆役們亦步亦趨的跟著。香桂雖有些尷尬,卻也沒覺著太多的不安,許多年苦難的生活早已將她磨鈍了,她知道如果將彆人的看法太過放在心上,那日子就更加的難過了。
鳳雁北見她一臉的平靜,心裡便也放下了一塊大石頭。說實話,他是有一些擔心的,擔心她可能會有的不自在。現下看來,倒是他多慮了。念及此,鳳雁北不由輕笑出聲,心知自己越是了解這個女人,便越是覺著她的可親可愛,她真是和一般的人不一樣呢!
聽的身邊的輕笑,香桂有些不解的側過頭,看見鳳雁北絕世傾城的笑顏就在近旁,不由便癡了神。自打認識以來,從未見他笑得如此開懷。
看見女人因癡迷而彎了的眼睛,鳳雁北心中大悅。便俯身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你太瘦了,看來要早日將你喂胖一些,否則抱起來硌人。”
他毫不避忌的調笑,倒讓一向沉靜的香桂臉上浮起了紅暈,也讓後麵跟著的仆役們目瞪口呆,他們何時見過自己的主子如此親昵的對待一個女人。
鳳雁北並不回頭,自管發話:
“往後,香桂姑娘便和我一起住在北苑。”
這看似平常的吩咐,香桂是無法明白其中的深意的,她隻知兩人既已決定以後都在一起,肯定是要住一塊的,總不能讓他去側院吧,自是她搬去北苑同他一起啊!
而跟隨其後的大管家和仆役們卻是知道,以前鳳雁北也有過侍寢的女人,卻沒有一個可以進得了北苑,更彆說住在裡麵了。如今,鳳雁北的這句話就等於向闔府的人宣布——香桂以後便是這王府唯一的女主子了。
回到北苑,鳳雁北邊為她除去外衣,邊不著意的聊起今日府上辦的喜事。香桂這才知曉,同西吾公主成親的是十三王爺鳳傾東,而不是鳳雁北。其實,他娶不娶的,她也管不著,隻不過心裡還是有一些高興的。想著,便不由自主地靠進身後溫暖的懷抱,展開了難得一見的輕鬆笑顏。鳳雁北也環住她纖細的身軀,閉上眼享受著她少有的主動親近。
鳳傾東的婚禮酒宴辦了足足三天,三天後,鳳雁北才閒了下來。
這天吃完午飯,香桂又陪著鳳雁北小憩了一會,才剛起來,大管家便帶著一個裁衣的婦人和四個侍婢來到北苑聽候差遣。鳳雁北先著裁衣的婦人為香桂度體量身,又親自挑選了衣料,花色、式樣都親做決定,香桂也不多言,直到讓她挑選貼身侍婢時,才呆愣住了。她回過神後,便輕輕地搖搖頭,剛想開口拒絕,便被鳳雁北阻住:
“那個綠衣的留下,其餘都帶走吧。雪琴她們四個你另作安排。”
看著大管家領命退出,香桂才輕歎了一口氣。她著實不慣這種被伺候的生活,隻不過是他安排的,也隻能接受罷了。
鳳雁北聽她歎氣,便不由又氣惱了起來,他揮手命侍婢退下,就想發火,但在見她轉開身去的一刹那,心裡竟生出了莫名的恐慌。他上前一把扳過她的肩,強令她對著自己的臉:
“不準背對著我,不準不理我。”
香桂無奈的輕蹙起細彎的的眉,也不想和他爭辯,低聲道:
“我不會。”她不會,永遠不會背棄他,不理他。
他自是知道她這三個字背後的含義,而眼睛觸及的竟是額上因蹙眉更顯明顯的深入發髻的疤痕,此時心裡的惱怒已經煙消雲散,隨之浮起的卻是說不出的悔恨。他害過她啊,害得她差點喪命,他幾乎不敢想,如若她那次真的死了,如若真的死了——
他戰栗著將她擁入懷裡,他怎麼還能對她發脾氣。
“我知道,你不慣彆人伺候。但你想想,我朝中事務繁忙,不能總在家陪你。這北苑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以往雪琴他們四個打理還嫌人不夠,如果沒有一個人幫你,我又怎能放心?”
香桂沒想到他會如此耐心的向自己解釋,心中也著實感動起來。
“我明白!”她仰頭輕聲道。眉眼不覺帶上了笑意,手臂也圈住了他頎長的身軀。
鳳雁北低下頭,看見她綻放著的笑顏,便也高興了起來。情動之下,纏住女人的薄唇,輾轉吮吸,一時間竟是心醉神迷。良久,才抬起頭,看著女人彎如新月的眼中點點細碎的水光,竟覺著有說不出的好看。
日子便似這般溫馨地慢慢流淌。鳳雁北竟是越來越習慣於下了早朝便回北苑去陪伴著那個雖沉默少言卻恬靜安詳的女子,他喜歡將她緊緊地納入懷裡,呼吸著她身上好聞的溫暖氣息。當他看見她瞧著書桌上筆墨紙硯,眼睛裡流露出不經意地渴望時,他便開始教她識文斷字。而看著她原本過於乾瘦的身子也漸漸的豐腴了起來,白皙的臉頰也染上了健康的紅暈,綻放著近乎美麗的光彩,鳳雁北的心裡竟是有著從未有過的高興。
一天因朝中有事,鳳雁北回北苑便比往日要遲了一些。一進門竟然發現不僅香桂不見蹤影,竟然連隨侍香桂的侍女也不在。鳳雁北的內心不由湧起了一陣慌亂,他趕緊招來隱衛,在府內多方尋找。當得知香桂在廚房時,他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竟是升起無端的怒意。他緊蹙俊眉,氣呼呼地撇下通傳的侍衛,進入內室倒頭便睡。
這邊的廚房內,香桂正在將做好的飯菜放進食盤,便看見大管家急匆匆地趕來。
“香桂姑娘,主子回來了,正找你呢,你趕緊回去吧。”大管家氣喘籲籲,因鳳雁北雖已表明香桂是這王府的女主子,但並未正式迎娶,闔府的下人也隻能稱呼她一聲姑娘。
香桂答應了一聲,便和侍女小心地端著食盤回了北苑。一進北苑並不見鳳雁北的人影,卻見一侍衛站在院子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香桂問清鳳雁北已經在內室,便讓侍衛退下,和侍女將餐桌擺好,才走進臥房,見鳳雁北麵朝裡和衣躺在床上,便有些擔心地走過去坐在床邊,輕聲問道:
“怎麼了,不舒服嗎?”
說著便用手輕觸他的額角,沒想到竟被鳳雁北偏頭躲開。香桂有些不解,但見他沒事便也放寬了心。
“吃飯吧!”香桂欲拉他起來。
“不吃!”鳳雁北本想不理,可心裡卻又有些不舍,因此雖口氣欠佳,但終是有問有答的。
香桂沉默了半晌,再是木訥也知他又在鬨彆扭了,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勸哄。
而鳳雁北最怕的便是她不吵不鬨的安靜。就在他即將按捺不住,準備發脾氣時,竟聽到香桂輕聲開口:
“我做了那麼多飯菜,你若不吃便浪費了。”
鳳雁北聽得此言,一下子坐了起來。
“你是說,你不在北苑等我,是去給我做飯了?”
“我會做幾樣小菜,想做來給你嘗嘗。”香桂有些羞澀,他一個王爺什麼吃不到,倒要吃她做的上不了台麵的鄉野陋食,隻不過她真的很想為他做一次飯。
“怎不早說?”鳳雁北斜瞥了她一眼,鳳眸中竟是漾滿了快樂。
香桂有些啞然,剛剛看上去還陰雲密布的俊臉,如今怎麼突然地雨過天晴了。
不及細想,她便被鳳雁北牽著走出內室。看著一桌子的菜,鳳雁北興味盎然的坐下,很是好奇地東一口,西一口的,吃得不亦樂乎。香桂坐在他邊上,看著他津津有味的吃著,心裡也是抑製不住的開心。突然地,她意識到他剛剛到底是因何不高興了。
“你是不是因為我沒在家等你,便不高興了?”她恍然道。
鳳雁北聽了此言,差點被噎住,便又斜瞥了她一眼,戲謔道:
“變聰明了?嗯,難得。”
香桂低下頭去,自管將碗中的飯粒一顆一顆地撥進嘴裡,低垂的長發遮住了她的麵容,隻在隱約露著的一抹脖子上的嫣紅透露出她無比的羞赧。
鳳雁北見她如此,心裡竟極為愉悅,放聲大笑起來。香桂不解地抬起頭,臉上的紅暈還沒來得及散去,便被鳳雁北突然來了個偷襲,結結實實地親在了唇上。他靈巧的舌頭掠去了她口中還未咽下的飯粒,倒將原本就已羞赧不已的香桂搞得更加的難為情。
“好吃嗎?”話一剛出口,香桂就想將自己的舌頭咬掉。原本隻為了轉移話題,卻問得如此曖昧。
鳳雁北俯身在她耳邊低笑。
“真是好吃極了!”
極愉快地用完午膳,鳳雁北著侍女收拾飯桌,便擁著香桂出了北苑在偌大的王府中閒逛消食。
“我喜歡一回來便能見著你,能抱抱你,不喜歡你突然不見了。”他的聲音有些悶悶的。
香桂點頭答應,過了一會兒,才轉過身看著他宛如星辰般的黑眸,柔聲道:
“我舍不得你,自是不會離開,你放心。”
她是知道他的想法的。雖是以為她已經將往事忘記,但總還是擔心她有一日會記起一切而不能原諒,有好幾次夜裡,他都會囈語著驚醒,然後便癡纏著她纏綿。有時她真想明白地告訴他,無論以前發生過什麼,她都不會放在心上,畢竟如今他喜歡著她,才是最最重要的。
鳳雁北眸色暗沉,他怎麼能告訴她,他就是放心不下,才會不顧她的身體常常不加節製地要她,才會那麼霸道地要她的眼裡隻有他。
他輕歎一口氣,攬她入懷裡,將唇緊緊地壓在她額上的疤痕處,滿心酸楚。
第二天,鳳雁北沒去上朝,竟找了人在北苑大興土木。香桂在房內往窗外看去,很是不解。他便上前從背後抱著她,耐心道:
“我很喜歡你燒的菜呢!王府內的廚房離北苑太遠,你腿又不便,我便想著在北苑修一個小的。你也不必日日操勞,一月能為我做個兩三日的菜,便得了。”
一個月三兩日做菜,便要修一個廚房哦?香桂其實心裡覺著有些奢侈,不過隻要他愛吃,覺著高興,就好了!以後自己便,時常做給他吃,也就算不得浪費了。
“我隻不過會做一些鄉野人家吃的粗茶淡飯,你不嫌棄就好。”當年娘親離開後,爹爹又極少有清醒的時候,家裡便更窮了,買不起足夠的糧食,她小小年紀便日日去野外去挖野菜,采野果,早早地便懂得了照顧自己。
“我怎會嫌棄,巴不得天天吃呢,隻怕你累著。”鳳雁北伸手拂過她麵頰上的發絲,用手指繞著圈把玩,她的頭發原本就長,如今更是烏黑油亮,摸著極是舒服。
“我不累!”照顧著他,疼惜著他又怎麼會累呢。
廚房砌好後,鳳傾東帶著妻子——西吾公主藍兒來過一次,正趕上香桂燒了一桌子的菜,這兩人自是從沒見過這樣的飯食。看著兩人好奇的神色,鳳雁北雖不太想有人打攪他和香桂兩人的午膳,但也默許了他們留下。藍兒雖是公主卻因遠離故國,一直覺著孤獨寂寞,見著沉靜如水的香桂,心裡已經親切了幾分,又見她燒出來的菜又稀奇又美味,便真心地喜歡起她來。從此以後,藍兒便經常在鳳傾東不在家時,來找香桂做伴,兩人竟慢慢親厚了起來。
“藍公主來過了。”浴房內熱氣氤氳,燈光迷蒙,香桂靜靜地靠在鳳雁北的懷裡,被溫熱的水浸泡著,腿疾似乎也好了許多。
“嗯!”鳳雁北極舒服地抱著她,眼睛微閉,原本挽起的長發飄在身側,和香桂的交混在一起,竟是不分彼此。
香桂低垂了眼,用手撩起一捧水,看著它在指縫間流逝,緊抿著薄唇,仿佛在努力下定決心。
“她和我說,她懷孕了!”
鳳雁北睜開眼睛,偏著頭瞧了瞧懷中女人的側臉,眸色有些暗沉。他緊了緊手臂,將女人纖瘦的身子更深的嵌進自己的懷抱。
“我知道。”他是知道她的心意的,隻是這個小女人慣於將一切都埋在心底,什麼都不會要求。
香桂見他回答得很是隨意,便也沉默了。她眼睛瞥向池邊矮桌上的藥,輕歎了一口氣。這人心啊,真是不足,原本明明是覺著隻要在他身邊便已極好,偏偏在看見藍兒臉上羞澀歡喜的神色時,有了不該有的渴望。
鳳雁北等了很久,也不見她再次開口,而臉色也恢複了原本的木訥。終是無奈地搖了搖頭。都道他脾氣不好,不通人情,這笨女人一根筋的性子犯起來,絲毫不亞於他呢。那日從西吾回來,她莫名其妙地受到他的鞭打,便是男子也是忍不住呼痛,而她竟是一聲不吭。如今依然是如此,無論遭遇什麼,沉默是她唯一的反應。
念及以前對她的傷害,鳳雁北覺著一股酸痛哽在了心頭。竟是不忍心責怪她的默然,隻想著能將她心頭的芥蒂解開,便好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鳳雁北貼在她的耳邊,柔聲道,“替你診脈的禦醫說你曾受過極大的寒涼,暫時不宜受孕,得好好調理一陣子。而且,你的腿傷當初沒有處理好,已經落下病根。如若懷孕,不僅容易滑胎,而且會加重腿疾。。。。。。”鳳雁北說到此,便覺心中劇痛,這都是他造下的孽啊,“等你大好了,我們再要也不遲啊。”
香桂迷蒙了雙眼,自己竟是不知如今他為了她會想得這樣周到,而自己隻一味怕他,又何嘗真正主動去了解過他的想法?她緩緩轉過身來,主動抱住他□□的身軀,將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輕聲低語:
“我知道,可是我也不小了。。。。。。”
“有什麼關係?不過才二十三罷了,比我還小著三歲,就算三、五年之後再要孩子,也是不遲的。”鳳雁北低頭輕啄著她微翹的嘴角,“而且我已著冷尉去尋神醫老不顛,等找著,你的腿便有得治了。到時候便滿足你的願望。”
“嗯!”香桂抬手撫過他額上的嫣紅,心裡滿溢著柔情,此時,她竟是覺著能和他有這一刻的相擁,便已抵得過一切的苦難了。
江南的冬天比北國來得稍遲一些,但因天氣潮濕,也就顯得格外的寒冷。香桂的腿疾隨著天氣的變化竟是越來越嚴重,整個左腿膝蓋部位竟都腫了起來。而她不論多痛,麵對鳳雁北總是笑盈盈的,但是她怎可能瞞過他的眼睛。
“桂兒,這是川漿草,太醫說可以緩解你的酸痛。”鳳雁北很高興地拿著一包草藥進了北苑,見香桂斜靠在榻上未似往日一般地迎來,便趕緊走過去,掀開她的裙擺,把手輕輕地放在她腫大發燙的膝蓋處,“怎麼,今天更不好了?”
“沒有,就是不想動罷了。”香桂搖搖頭,輕笑著,還是那般的恬淡安詳。
鳳雁北自是知道,她不過是不願他擔心,刻意地將一切痛苦變得平淡,而她額上細細的汗珠卻透露了她所強自忍耐的痛楚。鳳雁北心裡難受,但並不揭穿,眸子裡卻透著笑意。
“將這川漿草每日煎一點點,服下藥汁,再用藥渣做成敷帶,綁在腿上,對你的腿疾應是有幫助的。”
“嗯!”香桂點頭答應,卻不料腿上突然一陣劇痛襲來,她趕緊傾身上前,一把抱住鳳雁北,閉上眼掩飾地吻住他的唇,卻竟沒有看見他眼角的一滴清淚無聲地滑下臉頰,掉落、湮滅。
等侍女擺好餐桌,鳳雁北才將香桂抱起放到桌邊的椅子上,為她布菜、盛湯。
“我要吃那個!”香桂難得提出要求,她知道他喜歡她能不時的向他撒撒嬌,雖然她確實做不來小兒女的情態,但是隻要他高興,她也願意儘力。
鳳雁北見她把這本是撒嬌之語說得如此不自然,竟覺有著不一樣的可愛之處。不由展開了一個絕世傾城的微笑,倒將香桂給看呆了。
午後,不期然地便下起了大雪,紛紛揚揚的,不多時便覆蓋了整個庭院。芙蓉樹銀裝素裹。在漫天的大雪中搖曳著迷人的風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