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園筠生(五)
“成慧太後曾居西園,陛下不喜此地,於是西園荒廢許久,除了些許灑掃宮人,平素並無人至。”葉亭宴緩緩回答,“久而久之,西園便成為宮人們密約之地,逯恒與張司衣俱在宮中當差,長日無趣時,也在此私會過。”
成慧太後便是宋瀾生母,宋瀾登基後,為生母和先皇後都加了極好的號,並以先皇後為尊,生母為輔,此舉得了朝中文官的交口稱讚。
宋瀾初登基時,不熟悉帝王事務,有些不放心交給玉秋實的事,都是落薇處置,真要算起來,她這些年接觸朝政竟比後宮事還多些。
不過落薇行事有章法,信得過的掌事宮人和各位女官亦儘心儘力,這種曆朝曆代都有的密會之事,眾人就算撞上了,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葉亭宴便繼續說:“事發當日,逯恒與張司衣在西園中密會,二人不知因何起了大爭執,張司衣說了叫逯恒怒不可遏的言語,於是衝動之下,他拔刀傷人,隨後將人棄屍井中。”
落薇緊盯著他問:“怒不可遏,乃至拔刀傷人?是什麼樣的言語,讓逯逢膺這見多識廣的金天衛首領惱怒至此?”
葉亭宴麵上浮現了一絲笑意,似有些譏誚,但一晃而過,落薇並未瞧仔細:“左不過是張司衣移情彆戀,叫逯恒受辱,或是逯恒移情彆戀,急於反悔罷了——這男女之間的情情愛愛,外人堪不破,但確是能叫人生,更能叫人死。”
落薇默了片刻,方才開口道:“隻為情愛,便能生出這樣的殺念?”
葉亭宴一字一句道:“心愛之物被人橫刀奪去,心愛之人背棄舊日誓言,焉有不傷、不恨、不怒、不妄之理?”
他今日的聲音愈見低沉,與往日似有不同,落薇本仰頭專心看著對麵的花雨,聞言卻像是聽了十分驚詫之事般,猛地瞧了過來。
葉亭宴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他沒有來得及避開,於是就這樣回望回去。
望得久了,眼中酸澀,不免蒙了層水光。
落薇表情不明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收斂目光,低笑了一聲。
葉亭宴問:“娘娘為何這樣看著臣?”
落薇移開了目光,盯著自己衣袖新落的花,低聲答:“你的聲音,有些時候,很像本宮的故人。”
葉亭宴道:“臣……不也是娘娘的故人麼?”
落薇漫不經心地說:“是啊。”
兩人之間忽地陷入一片沉默之中,葉亭宴耐心地跪著,等著落薇再次開口。
落薇卻仿佛忘卻了這人在眼前一般,良久沒有言語。
劉禧踮腳看了一眼,低聲問身側的煙蘿:“娘娘和這葉大人怎地都不說話,這是問完話了,還是?”
煙蘿卻道:“娘娘並未起身,怎能算是問完了,勞劉翁多等一會兒罷。”
劉禧連連道:“豈敢豈敢,都是為臣的本分。”
果然,煙蘿話音剛落,葉亭宴便說了句什麼,引得出神的皇後娘娘麵色微變,將頭轉了回來。
“你說什麼——”
葉亭宴垂著眼瞼,舒了一口氣,眉頭微微蹙起,將剛剛的言語仔細重複了一遍。
“臣道,這情愛之事,其實是臣和陛下的猜測,也是陛下示意臣如此告知娘娘的。逯恒在招認之前,便被朱雀司拔了舌頭,什麼都沒說,這拙劣言語,娘娘為何立時篤信了呢?”
有風吹過,園中花影搖曳,滿地紛亂。
落薇問:“葉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葉亭宴不卑不亢地道:“臣有一惑,請娘娘為臣解惑。”
“言來。”
“那一日,臣在去往點紅台的路上,不慎衝撞了娘娘鳳駕,臣跪在路邊謝罪,鳳駕去後,臣惶恐,欲尋同僚並行,於是折返,隨後——”
他說到這裡,仰頭向上看了一眼。
當日春光晴好,一片雲過來遮了日光,他才能抬頭,那時仰觀,瞧見的是澄碧天色、綿白雲朵。如今仰頭,他順著倒掛楣子,瞧見的是漆色鮮豔的簷枋,還有太平梁最尖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