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描了幾隻白色的鳥類,似乎也想從這漆黑穹頂飛到天上去。
“臣瞧見娘娘宮中的內人——便是那邊站著的那一位——步履匆匆地往西園去了,過後不久,臣負傷,小裴大人來時,便撞上了西園疾跑的宮人。”
落薇順著他的目光朝煙蘿的方向看了一眼,煙蘿不知她的用意,有些擔憂地抿了抿嘴。
“隨後臣接手此案,議定案犯、謄寫卷宗時,忽地生了個有趣的念頭。”
“此案移到逯恒身上,全憑小裴大人拾得的那枚青玉指環,也緣自西園宮人見拋屍之地大門洞開——逯恒敢行此事,是篤定西園鑰匙隻有金天衛有,那處又人跡罕至。屍朽成骨,過上幾年便無人能追根尋底了,可除卻他自己,還有誰能開門相邀?”
“再者說,指環本屬私密物,案發有五日之久,逯恒必定察覺到丟失。回去尋找過,指環若丟在小裴大人能隨手拾到的地方,他自己怎麼會尋不到?”
言罷,葉亭宴依舊用那樣溫柔和緩的聲音道:“娘娘可能為臣解惑?”
“葉大人的意思是,那一日,是本宮遣人,開西園門,丟棄指環,又假借為大人請同僚之機,叫那宮人刻意撞上,將事情鬨大?”落薇麵上神情未改,甚至懶洋洋地抬手鼓起了掌,“精彩,實在精彩,大人這一番言論比刑部經年老吏更甚,若非本宮身處其中,簡直要稟了陛下,將大人調到刑部做尚書郎才好。”
“娘娘初時百般試探,在朝野議論間推了一把,不惜自己的聲名也要將案子交到臣手中。”葉亭宴仿佛沒有聽見她後半句話,隻是順著她的話頭繼續道,“事後更是冒險赴約,暗示臣‘順利’地破了案——娘娘玲瓏心計,不費吹灰之力鏟除敵手,片葉不沾身,實在叫臣拜服。隻是不知,逯恒與娘娘結識亦久了罷,娘娘與他有何舊怨呢?”
落薇冷冷地問:“你可知攀誣本宮是多大的罪過?”
葉亭宴並不很真心實意地道:“臣罪丘山。”
他說話又輕又緩,娓娓道來,落薇聽在耳中,竟然自脊背漫延過一片細細的顫栗來。
心跳如擂鼓,不僅是驚詫和恐懼,更有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
她瞧著他平靜淡漠、又暗含鋒刃的麵孔,莫名被那種感情操縱,突然低低地笑出了聲。
她笑得越來越大聲,旁人看來,隻以為是皇後聽了什麼叫自己萬分喜悅之事,可葉亭宴望去,確信看見了從未在這舊日親密之人臉上瞧見過的、陌生含蓄的瘋狂。
落薇以氣聲問:“大人說得樁件細致,可是——你有證據嗎?”
葉亭宴輕聲細語地道:“如今那西園疾行的宮人不是已到娘娘宮中當差了麼?當日瞧見的……也隻臣一人罷了,娘娘是最細心之人,想要不落痕跡,怎麼會為臣留下證據。”
於是落薇拊掌大笑:“那本宮方才說錯了,大人不該去刑部,該去瓦肆說書才是,且大人說了這麼多,本宮也有一惑,請大人答。”
葉亭宴尚未說話,落薇便飛快道:“點紅盛會當日,大人在道上是‘不慎’撞見本宮的罷,本宮記得,你是說道路不識——那你是怎麼知曉,本宮宮人去的是西園方向,又是在哪裡探得了高陽台這一廢棄宮室呢?大人對皇城之路如此熟悉,這些年來,當真對汴都毫無關心嗎?”
聽了這話,葉亭宴唇角的笑僵了一僵。
落薇繼續道:“秘密,之所以為秘密,便是傳揚出去,亦有矢口否認的底氣,本宮有,大人有沒有?”
二人相視,忽地笑開。
葉亭宴伏下身去,揚聲道:“臣多謝娘娘解惑。”
落薇揮手叫他起來:“本宮要問的也問完了,逯恒一案,葉大人辦得漂亮,內外妥帖,隻是秋日太遠,雖陛下心定了,但逯逢膺未死,本宮總是替張司衣不平的。”
“娘娘放心,秋後行刑人多,朱雀司定然不願湊刑部的熱鬨。另外,臣請旨,張司衣是娘娘舊人,屍身如何處置?”
“本宮會著人厚葬,發還母家,同賞她的家人,念經祈福,葉大人有心。”
“臣替司衣深謝娘娘。”
落薇略微點頭,滿意道:“如此再無疏漏,本宮不便留客,葉大人,傷可好些?早些出宮罷。”
葉亭宴起身揖手,他跪得太久,有些站不穩,扶著廊柱才站定了,剛轉過身去,落薇便在他身後突然道:“對了,大人可知,高陽一台,得名何處?”
路邊的紫薇沒開花,地上不知被誰栽了幾株蔫蔫的一葉荻,它常生在山坡林間,如今嬌養園中,反而不再茂盛。
葉亭宴看著它們,住了腳步。
劉禧和煙蘿遠遠地朝二人走了過來,趁二人未至,葉亭宴低聲答道:“是宋玉的《高唐賦》——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1]。”
落薇道:“本宮上次登台,猶是少時,去歲清明,陛下出郊行祭,本宮身子不適,未能同行,在高台下瞧了瞧那處的瑾花,朝生暮死,何其可憐。”
葉亭宴回首,道了一句:“娘娘保重身子,切勿傷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