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師不滿陛下寵信,遲早要發落了臣的,臣隻是未雨綢繆罷了,況且——”
葉亭宴垂著眼睛,眼神閃爍了一下:“臣與太師確有夙日之仇怨,說來太多,不堪多言,等得閒時,娘娘若想聽,臣再為娘娘細細道來。”
“不過,臣突然憶起,方才娘娘說,為您效命是刀尖行走——臣亦有些好奇,除卻太師一事,娘娘還有何不能見天日之事囑咐臣做?”
落薇見他肩上方才被她抓出了許多褶皺,便伸過手去,一一撫平了,口中隻道:“待本宮知曉你之‘真心’,自會相托,如今,你便先準備贈予本宮的‘禮’罷,本宮拭目以待。”
她走到金殿的門檻處,聽見葉亭宴在她身後揚聲道:“臣還有一言——”
落薇耐著性子回頭:“何事?”
葉亭宴望著她,貌似懇切道:“娘娘今後,能否不再稱臣‘大人’?聽著總是生疏些,如陛下一般稱表字亭宴,或是喚名號‘蕖華’亦可,臣親近之人,都是這般叫的。”
“蕖華……”落薇玩味地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意有所指,“蕖華乃蓮花之意,此物高潔,大人怎麼以此為號?”
她沒有繼續說,時辰將至,他們是該各自歸去了。
然而葉亭宴聽懂了落薇未儘的話。
待落薇走後,他回頭看了一眼風中的紅綢,輕輕地重複道:“蕖華乃蓮花之意,此物,高潔。”
此時神情,便與方才截然不同、一絲一毫皆無相似了。
他閉著眼睛都能想象出自己這副自憐自哀的可笑樣子,心下湧出一陣近乎暴戾的厭惡,不免自嘲一聲。
“說得是啊,這樣潔淨的東西,臣……怎麼配呢?”
*
拜過岫青寺後,宋瀾與落薇同回皇城,在燃燭樓跪到黃昏時分。
宮人來回穿梭,將周遭的蠟燭一隻一隻地燃起來,落薇撚著手中冰涼的佛珠,端正跪著,宋瀾從蒲團上起身後,轉頭來扶她:“今日祭典總算圓滿,阿姐可累壞了?”
落薇握住他伸來的手,並不答他的話:“子瀾,你我何日去拜汴河?”
那串佛珠硌在兩人的手心之間。
聽了她的言語,宋瀾的手忽地抖了一下。
當年太子遇刺落水,汴河湍急,金天衛尋遍了都不見屍首,最後也隻在下遊撿到了殘破的遠遊冠。
冠冕代儲君入了皇陵。
當時落薇總還懷著能尋回幾塊骸骨的念頭,沒有封棺,宋瀾以此為借口,未刻牌位,於是燃燭樓中並無宋泠的身後名,若要拜祭,還得到汴河汀花台上。
當年,刺棠案查了四個多月,牽連人數眾多。最後,宋瀾與玉秋實定下了施行刺殺的三位首惡,並塑了他們的跪地石像,向汀花台上太子金身永世贖罪。
與他們同在那裡的,還有一塊“庚子歲末誅亂學生碑”,詳儘記述了這三人因何行刺殺事。
汀花台如今是金天衛自發輪流值守,儼然已成承明皇太子的祭台,隻是此台高險,又逢血腥大案,拜祭之人伶仃無幾。
如今皇家典儀又避開此地,算起來,他竟從來沒有得過她與宋瀾正式的拜祭。
落薇從前不覺,如今卻心知肚明,這是宋瀾故意的。
但宋瀾亦不敢叫她瞧出端倪,抿了抿嘴唇,便擺出一個哀痛神情:“皇兄屍骨不見,我午夜夢回,總是心驚,實在不敢相見。不過每逢年節,我總會著人為皇兄行一場大法事,望他在九泉之下安寧,阿姐……可是想去汀花台上麼?”
落薇抬起眼皮,麵無表情地道:“陛下有心,妾亦如是,待哪日哀痛得解,你我再同去罷。”
宋瀾便應道:“甚好。”
他忖度片刻,再次開口:“明日春獵,阿姐可要上場麼?我記得阿姐從前攜狗逐兔、英姿颯爽,卻也許久不見了。”
落薇溫言道:“今日勞累,不曉得明朝有無氣力,陛下也早些回去歇著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