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外行藏(三)
大胤開國皇帝喜愛遊獵,但此後幾代偃武修文,皇家田獵也由一年兩次改為一年一次,在明帝平定西野後幾乎被廢止。
但如今北幽諸部不甚安定,為表威懾之意,先帝恢複了每年在上巳節時的春獵,昭帝登基後千頭萬緒,改春獵在開科考次年舉行。
上巳節原是祓除畔浴之節日,百姓常於此日結伴遊春、臨水宴飲,汴都西城牆之外的金明池和清溪都十分熱鬨,為不擾百姓踏青之興,春獵便定在都城東北的暮春場中。
暮春場依山而建,山名為麓雲,麓雲山原本不高,可修繕精美,山上山下,曲水、園林、馬場、亭台,相映成趣。山間野物不多,大多禽獸都是飼養,也合春獵“祭祀大於殺生”的本意。
今歲清明與上巳臨近,帝後都已齋戒了六日,今日是最後一日,於是三月初三一大早,落薇便起身沐浴,隨後莊嚴裝扮、佩戴蘭草,與皇帝、諸妃和宗室同行,隨行的還有朝中重臣、皇帝親臣及其家眷。
隊伍浩浩蕩蕩,行了足一個時辰才抵達。
清明祭祀時,落薇穿得素些,今日春中行獵,她便戴了一頂百花頭冠,以珍珠貼麵,著鵝黃禮裙,翠玉為扣。
宋瀾見後怔了一怔,眼中浮出些許驚豔和懷戀的神色:“阿姐久不戴百花冠了,衣裳顏色也是少見,不過我記得,阿姐從前最愛穿桃夭、蓮瓣那些粉色。”
她少時自然愛粉色,那些顏色芬芳素雅、甜蜜溫柔,是她明晃晃的少女心事。
如今物是人非,自從宋泠死後,她再也沒有穿過一次。
於是落薇笑了一笑,並未答話,隻是與他相攜,在暮春場正台前為百官獻酒祝辭。
如此禮成,眾人四散,各自遊樂去了。
隻有皇帝近前的宗室還不敢妄動。
先帝共育七子,宋瀾行六,行七的幼皇子瀟湘郡王宋闊在刺棠案前幾年才出生,如今尚不滿十歲。
而先前五位,兩位身死,一在邊疆,一在藩地,今日跟隨的隻有自小吊兒郎當的四大王——如今封的是臨陽王。
臨陽王又年輕,尚無子嗣,不免顯得宗室單薄可憐了些。
不過宋瀾從來是不在乎這些的。
前日勞累,他少時又不喜騎射,今日並不打算上場,便攜了落薇和玉隨雲一同居於台上,先將臨陽王叫過來問了問安好。
臨陽王雖年歲比他大些,但親見父母兄弟流散,不免對小皇帝有些恐懼,說話也是畏畏縮縮的。
宋瀾說了幾句,覺得無趣,揮手叫他退下,他才鬆了一口氣,急忙回到他攜來的幾個婢妾懷中去了。
隨後葉亭宴便上台來請安,宋瀾見他手中拿了一副嶄新的襻膊,頗有興致:“亭宴今日要下場麼?朕以為你頸間舊傷未愈,恐怕不成呢。”
葉亭宴以餘光瞥了落薇一眼,畢恭畢敬地回答:“謝陛下關懷,臣確是舊傷未愈,然見春光大好,還是打算束了袖去林間緩行。暮春場氣派無比,臣今日終於得見,怎地也要遊樂一番。”
宋瀾笑道:“你自去便是。”
葉亭宴應了便要退下,轉身恰好遇見玉秋實,玉秋實眼見是他,麵上笑容僵了一僵,口中卻道:“葉大人,馬背顛簸,可要小心了。”
葉亭宴擺出一副感動神情:“勞太師掛懷。”
他走後,玉秋實依禮拜見,隨後在皇帝近前坐了,與玉隨雲話起家常來。
他雖麵上謙卑,卻時不時有意無意地瞥上落薇一眼,落薇看得有趣,心知他應是有事要與宋瀾講,乾脆借機脫身:“陛下,妾也想去林間遊覽一番,便先去更衣了。”
宋瀾驚喜道:“阿姐要去行獵麼?”
他似是想與她同去,有些猶豫地回頭一顧,卻見玉秋實麵色凝重,他心知對方是有事相談,一時左右為難。
還是落薇答道:“妾亦勞累,一時恐怕行不得獵了,隻是遠遠地見到兄長和幾個閨中好友,想同他們一起騎馬,話話家常。”
宋瀾有些遺憾,又鬆了一口氣:“那阿姐便去罷,馮內人,你好生侍奉著。”
“馮”便是煙蘿的虛假姓氏,聽了這話,她連忙合掌:“是。”
落薇笑著安慰了一句:“陛下莫要遺憾,不是說封平侯以名劍為彩頭、將開射禦大賽麼?大賽定在兩個時辰後,待妾歸來,便上場去為陛下贏一把劍來。”
一側的玉隨雲衝她擠眉弄眼、一臉不屑——她自幼不愛此術,連馬都騎得勉強,今日自然沒有出風頭的機會。
她向來如此,倒也可愛,落薇趁宋瀾不注意,衝玉隨雲挑了挑眉毛,也不知道玉隨雲是否錯會了她的意思,愣了一愣,突然生起悶氣來,轉頭對宋瀾道:“陛下,妾也要學騎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