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黑這件事情,一直是秘密,沈奚舟對此閉口不談。
很突兀的,黎景開著省電模式的手機亮屏了,嗡嗡聲在寂靜的夜裡震得人瞬間瞪大了眼睛,黎景迅速坐直身子,一臉焦急的想打電話,可電話還沒接通,信號再次消失在這片黑夜裡。
沈奚舟看見她臉上失落的神色,聲音很輕地提醒:“有短信。”
黎景強打起精神來,點開短信,她已經做好了救援不回來的準備,可現在收到了這麼明確的通知,心還是涼到了穀底,門外開始傳開打砸聲,有人在崩潰的發泄著內心的抑鬱。
——“這是一起重要的全球性警報:此前引起流感患者病變原因未知,城市迅速淪陷,局麵失控,軍隊無法進入城市,城市居民必須自行撤離至安置區,請注意以下五點——
如遇危險,請用利器直擊已經病變的患者頭部;
傳播途徑為咬傷,不要被咬到,四肢咬到請儘快進行截肢止血,若無法截肢,四小時後,被咬者會體溫升高,逐漸向感染者轉變;
感染者數量居多,現已知其部分速度變快、力量大於常人、無意識、可視物、有聽力,會撕咬見到的一切活人;
變異動物隻會攻擊同類,遇到請不要主動攻擊;
遇到集群的感染者,躲避!一定要躲避!”
下麵附加的圖片上,是一張全國性的安置區地圖,那些標記的地點很全麵卻很模糊。
門外傳來的聲音越來越大,隱約可以聽見有人在罵:“艸,老子交這麼多稅,現在這個樣子沒人來救,就救他媽的一群當官的、有錢的,我們的命都不是命......”
落地窗外是黑漆漆的一片,雨慢慢停了,街上的太陽能路燈沒有亮起。
沈奚舟腦子裡亂糟糟的,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堆在肩頭,讓人透不過氣來,心裡的恐慌在看見短信的一瞬間湧出心口,現在決堤而下,衝垮著她。
這棟大廈像是個牢籠,牢牢禁錮著一切鮮活的生命與思想,這幾天她已經看見了很多帶著骨頭的鳥在半空中盤旋,它們占據了城市的上空,那種帶著死氣的白眼給人寒意,沒停電時,或許是逃亡的人無意間撞倒了什麼,城市各處都冒著零星火花。
這件辦公室很黑,黎景的手機一關,連最後一點光也沒了,沈奚舟隻能憑著身邊人的呼吸聲知道,這裡不是她一個人。
良久,她曲起膝蓋,在黑暗裡第一次彎下堅韌的脊梁,深吸一口氣,問黎景:“你每天都在窗邊看,是想看見什麼,你說過通風管道下不去,我們在十一樓,現在又停電了,還能怎麼下去?”
“這些不是該你來告訴我嗎?沈記者。”黎景側頭看去,眼神已經可見怔愣,卻勉強自己,在看不見的夜色下,牽起一絲悲戚但無所謂地笑,“你在這裡工作這麼多年,路比我熟悉,而且年紀比我大心智也比我成熟,出去的方法......不是該你來告訴我麼。”
黎景叉著腿坐在那兒,右手食指在膝蓋上輕點著,她彎起唇角笑的時候,偶爾會帶有幾分深沉的氣場,像是高高在上的對一切都不屑;偶爾又會很溫和,也會有玩世不恭的散漫,有時甚至會有幾分挑逗人的媚氣。
好像是太多人的影子在她身上,每一份都占據了一些重量。
沈奚舟被這話一噎,一時無言以對。
她以前生活的世界,有法製有紀律,她也遇到過危險,但每次隻要識時務的把東西刪了交出去。職場的爾虞我詐,她不想參與但卻知道怎麼躲開一些爛坑。從來不會像現在這樣,有生死之難。
這種時候,黎景貌似更能掌控局勢。
黎景和江總表麵是上下級的關係,可沈奚舟看見在江總說起一個姓陳的人時,黎景對江總露出了威脅的眼神,像是在警告江總不要亂說話。所以實際上,黎景在兩人的關係裡,也有一定的主導性。
不會像表麵那樣,隻是一個車隊的機車手。
黎景背靠裕盛地產,同行根本不敢對她動手,黑市的傳聞......絕不會是空穴來風。
這個人,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但是如果要出去,黎景會是那群人裡最安全的,不知道為什麼,沈奚舟總覺得這個人隱約有在保護她,一開始在走廊時,連她自己都沒有看見身後撲來的活屍,黎景卻已經很粗暴的把她拉過去,將活屍一腳踢開。
還有攝影棚時導演過來的時候,那時候導演應該是處於感染的前期,隻是稍過來一點,黎景就把她拉著往後。
按常理來說,黎景應該愣愣地看著導演過來,等到咬住人了才開始拉開。
——這才是正常人的反應。
沈奚舟勾了勾唇,自覺好笑。
要強了一輩子,到這個時候連能怎麼活下去都不知道,而且還在想著一個剛見麵的人是不是在保護她,蠢貨一樣開始胡想。
連軍隊都不會來了,誰還能保護誰。
黎景沉默了很久,才開口回答沈奚舟最先問過的問題:“假設救援不能來,通風口不能走,我們就隻有兩條路往下,一條是消防通道,還有一條是電梯。”
電梯是在停電後想到的,黎景在爬通風管過走廊的時候,拿綁在繩子上的鏡片探出去看過,電梯停到了十七樓,現在裡麵或許已經裝滿了十七樓的活屍。
沒有停電坐電梯並不安全,樓下的形勢不明,如果一開電梯門外麵全是活屍,連躲都躲不掉。現在停電了,反而安全。
“你什麼時候走?”
“兩天後。”黎景說,“我觀察過了,下大雨的時候那些鳥不會出來,那些活屍也會仰著頭看天,到時候雨水聲能擾亂聽覺,如果我上周截屏的天氣預報沒錯的話,現在連著下了三天大雨,兩天後還會有一場暴雨。”
“隻是.......你不覺得奇怪嗎?”
外麵已經吵得很厲害了,有崩潰的哭聲,有打砸聲,有謾罵聲,沈奚舟覺得自己是被嚇瘋到了極致,所以反而鎮定,又或者是,她本來,也是個寡情的人。
她知道黎景有家人朋友需要擔心,再想想自己什麼都沒有,隻有一條命,又輕鬆了一些,至少自己死了沒什麼人會難過。
沈奚舟說:“你覺得哪裡奇怪。”
黎景垂下眸子:“那些死了的鳥卻絞下過一架直升機,城市裡冒出黑煙的地方,或許有更多這樣的直升機,短信裡說變異動物隻會攻擊同類,如果軍隊都能被拖住讓我們一群市民自己找出路,那他們又是被什麼拖住的?”
不然就是拿著槍都能掃蕩進來了,現在強撐著信號發出這條短信,等於在市民滿懷希望地等待五天之後告訴他們:不用等了,我們不會來。
這是他們放棄市民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