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 在她手中,是沾上了泥汙的玉蘭花……(1 / 2)

背靠城市邊緣的山旁,福利院的大門外很是安靜,隻能夠聽見鳥鳴聲,以及天空中飛機嗡一聲劃過。

謝清雪抬起頭,果真瞧見白瓷大門上方,紅磚貼成的兒童福利院幾個字,換成了九南山養老院。

記憶中會吱呀作響的鐵門,也換成了電動的不鏽鋼伸縮門,大門半關著,隻在靠近左邊保安室旁,留下一道可由人經過的縫隙。

謝清雪經過時,年過半百的門衛正在保安室裡打盹,完全沒有注意到她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

等她走進去,才發覺院子裡確實有不少老人。

他們或是坐在樹蔭下乘涼,或是鬥地主下象棋,隻不過興許是上了年紀,不願再高調,無論做什麼都是靜悄悄的。

在這靜謐之中,陡然一道鈴聲響起,幾乎要刺破耳膜。

在聽到這聲音的一刻,所有老人不約而同地停下動作來,站起了身,慢吞吞地朝著同一個方向走去。

謝清雪明白這鈴聲的含義是什麼——中午十一點,開飯的時間到了。

在她小時候,福利院叫孩子們來吃飯時,用的就是這個鈴聲。

有時候停了電,負責做飯的小姨媽,就會拿著鋼勺,在鐵盆上咚咚咚的敲,聲音照樣可以傳得很遠。

這一生活經曆,導致謝清雪在初中的生物課上,聽老師講到巴普洛夫和他的狗時,頭一回明白了難堪的感受。

甚至比她父母離婚前,都指著她的鼻子,聽他們異口同聲地罵“要不是這個賠錢貨,我他媽早就和你離了”這種話,還要難堪。

後來,謝清雪明白,那是青春期少女才會有的敏感心思。

等人一旦長大,就會坦然接受,身為普通人,自己和巴普洛夫的狗並沒有太大區彆——

在鬨鐘鈴響時,會從睡夢中驚醒起床。

地鐵到達的鈴聲響起時,會將手機收進包裡,昂首挺胸,準備著在沙丁魚罐頭一樣擁擠的車廂裡,搶到屬於自己的立錐之地。

聽到上司視察時的腳步聲,會挺直腰背,呈現出最專注的工作狀態。

不同的是,狗在鈴聲響起後至少會得到巴普洛夫的投喂,而人的希望,卻有很多落空的時候。

放飯的鈴聲響了一遍,又響起第二遍的時候,謝清雪發現自己的腳步不由得加快了。

她並不是餓了,隻是這樣的習慣已深入骨髓之中,即便已經過去多年,卻還是改不掉。

老年人們已經端著不鏽鋼碗,排著隊在飯堂的窗前等著打飯,謝清雪走過去,還沒有看清窗後的人影自己是否熟悉,一道喜出望外的女聲在她身後響起:

“清雪,你回來了?”

這聲音謝清雪太過熟悉,她不用回頭,也知道她就是蘇曲曲。

與此同時,又是小女孩清脆純淨的聲調:“謝老師好。”

謝清雪可以無視蘇曲曲,但對於蘇琛一個小孩子,總不能也是置之不理。

她轉身走過去,麵上浮現一絲微笑,揉了揉蘇琛的頭頂:“你好。”

她並沒有問,母女倆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不開口問,蘇曲曲卻已搶著道:“難得有空,就順便帶小琛過來了,想讓她瞧一瞧,我和你共同長大的地方。”

謝清雪不置可否地嗯了聲。

等她站直腰,身後一道急促的腳步停下來:“清雪,你……你回來了,你這孩子也真是的,回來怎麼都不說一聲……”

謝清雪回頭看向女人:“小姨媽。”

女人正是謝清雪的小姨媽謝秀芳。

她手裡還拿著舀飯的鋼勺,一張已添了許多皺紋的臉上,也不知是太熱還是高興,看上去紅紅的。

就連眼眶也是紅的。

謝秀芳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卻隻是道:“外頭太陽大,先進來歇著吧,還有這麼多人等著我給打飯勒。”

謝清雪跟著她進了飯堂,身後蘇曲曲也牽著蘇琛的手一起進去了。

等給老人打完飯,才終於輪到謝秀芳和兩名打幫手的廚師一起吃飯。

好在隻添了謝清雪一人,每人均一些出來,她也是有滿滿一碗的飯菜,蒜薹回鍋肉,炒小白菜,蒸蛋,都是她從小吃到大的味道。

謝清雪慢慢吃著,謝秀芳在她耳邊道:“多吃些,不夠的話,我這裡還有……”

這樣的話,她從小也是聽過無數回。

謝清雪從小在福利院長大,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彆的孤兒還會被領養走,隻有她一直在原地。

比她在原地留得更久的,就隻有謝秀芳這個院長了。

不知是死去的小姨夫的問題,還是女方的問題,謝秀芳沒有自己的孩子,便和照顧著那些孤兒一樣,照顧著自己姐姐扔給她的女兒。

謝清雪從小到大的學費,課本費,穿的衣裳……都是她花錢買的。

直到在謝清雪高三那年,一向聽話的她,離家出走了。

這麼多年,謝清雪沒有回來過,謝秀芳也沒有找過她,可她突然間回來,謝秀芳並沒有喜極而泣,也沒有指著她的鼻子謾罵。

就好像這匆匆七八年,謝清雪不過是出門買了根冰棍,吃完後就又回家了。

謝清雪碗中,突然夾來了一隻雞腿。

謝秀芳收回筷子,問:“最近工作忙嗎,要是不忙的話,先在這兒歇一天再走,一會兒我就去給你鋪床。”

“嗯。”謝清雪低下頭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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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謝秀芳帶著她到了對麵紅瓷磚房的二樓,自己住的房間隔壁。

這間屋子,是謝清雪從小住到大的。

在謝秀芳掏鑰匙開門的時候,謝清雪漫無目的地側過頭。

她看到陽台邊上,院子中那棵玉蘭樹綠油油的厚葉,純白色的花將要凋零,在枝頭便已腐爛了一大半。

“還記得嗎?”她身旁的蘇曲曲突然開口,“以前你想要摘這枝頭上的花,卻又總是夠不著,還是我站在陽台上,讓你抓住我的手……”

謝清雪原以為這些事她早已忘記,可蘇曲曲一提起,她眼前便浮現出當時的畫麵——

她那時候穿的,還是初中生的藍色校服,蘇曲曲已經是高中生,她一襲白色的長裙,站在陽台上,伸長手大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