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都這麼晚了。
被蚊子折磨得實在是睡不著,許遼乾脆從床上爬起來輕手輕腳地下了樓。
他想找點清涼油塗一塗,昨天陳勤也被蚊子叮了,他見紀逢年給他塗蚊子包時用的就是清涼油。
當時好像就是放在這裡的來著。
許遼用手機開了個電筒,另一手動作很輕地在客廳邊上的餐邊櫃裡翻找。手機電筒的光線有限,他差點不小心碰掉放在櫃子上的一盆鱒魚秋海棠。
雖然通過他極力地挽救,這株秋海棠最終幸免於難,但是挽救的動作太激烈,聲音就大了一些。
“啪。”挨著客廳的餐廳吊燈被打開了。
許遼回過頭,昏黃的暖光下,紀逢年靠在牆上,正默默地看著他。
“額,對不起,吵醒你了。”許遼尷尬地道歉。
“沒事。”紀逢年無所謂地搖頭,“你睡不著?”
“嗯。”許遼關掉了手機的電筒光,撓了撓腮幫子。
紀逢年走過來,借著吊燈的黃光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突然伸手把他下巴往旁邊一彆,露出下頜處一個鼓鼓的蚊子包,那裡連著脖頸的皮已經被撓得通紅,“被蚊子咬了?”
“嗯。”許遼又答應了一聲。
紀逢年轉身在餐邊櫃的抽屜裡翻了翻,翻出一小瓶綠色的清涼油遞給他,“抹點這個,止癢。”
這不巧了嗎不是?
“我要找的就是這個。”許遼接過清涼油,走到沙發邊坐下,倒了點綠油油的藥液在手心,摸索著給每一個蚊子包上藥。
等到臉上,手上,腿上的包都上完之後,許遼單手把上衣脫了。他用手指又蘸了點藥液,反手想要給背上的蚊子包包也抹一點上去。
他夏天晚上睡覺習慣不穿上衣,雖然因為蚊子太多後麵又穿上了,但在穿之前露在外麵的背就已經被蚊子叮了好幾個大包。
位置很尷尬,抓也不好抓,撓也不好撓,癢得直鑽心。現在抹藥又因為瞧不見背後的情況,讓他的動作看起來十分彆扭。
“我幫你。”
紀逢年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走過去在他身後坐下,他把他手心裡的清涼油蹭到了自己的手上。
肩胛在薄薄的一層皮肉下隆起,於一側投下了陰影,許遼清瘦的背上有著好幾道錯落的紅色抓痕。沙發的位置有些背光,紀逢年看不太見蚊子包,就往那抓痕上試探性地抹了一把。
被抓傷了的皮膚溫度更高,他熱乎乎的掌心按上去,就更熱了。不僅熱,還又麻又癢。
許遼忍不住躲了一下。
“癢?”紀逢年問,“要不我先給你撓撓?”
許遼想了想:“好。”
於是紀逢年就用乾淨的那隻手先幫他撓了會兒背。因為怕把他的皮膚抓傷,他的力道很輕,用的還是指腹。所以這樣其實並不止癢,甚至是雪上加霜。
許遼感覺背上更癢,更熱了。他覺得很難受,不由地回過頭,帶著一絲克製和忍耐地悶聲說:“還是彆撓了,直接抹藥吧。”
紀逢年看了他幾眼,就停下撓癢的手,“行。”
他把手上的清涼油一點一點抹到他的背上,這個過程中還是有些癢,許遼忍不住鬆了鬆肩背。背肌牽連著骨骼,那兩塊三角形的胛骨就山巒崩摧般落下去又起來,一節一節的脊椎凸起在皮下隱現,像是於兩山間驚鴻一瞥的骨龍。
許遼的骨頭很漂亮,骨架高大又雋秀,再加上那些存在感強烈但又不過分誇張的肌肉群,使得這個過程自帶一種奇異的美感。可紀逢年隻覺得他好像就剩下了一把骨頭,讓他忍不住眉峰微蹙,“怎麼這麼瘦?平時沒吃飯嗎?”
許遼的聲音從前麵傳了過來:“吃了的。”
“那怎麼還這麼瘦?”
“我近幾年還在長身高,長得太快了就會這樣。”
“你現在還在長身高?發育期這麼長的嗎?”
許遼的角度正對著窗戶,抬起頭就能看到窗外,透過那棵紅楓樹枝葉的間隙,可以隱約拚湊出一輪圓月。窗下,蟬、蛐蛐和青蛙正在演唱一首不眠不休的夜曲。
“不是。我以前營養不良,所以發育得晚。”
紀逢年動作一頓,“為什麼?”
“為什麼會營養不良?哦,是這樣的……”許遼手指扣弄著沙發的邊角,語氣輕鬆地說,“我初中之前都是爺爺奶奶在照顧我,當時條件不好,沒什麼好吃的,那時候就很瘦了。後來和我爸媽住他們又覺得我太挑食,做什麼都不愛吃,感覺我就沒愛吃的東西。說我實在是太難養了,雞啄米都比我吃得多……”
“你愛吃蝦。”
“嗯?”許遼沒聽清,他鬆開沙發角,側身回頭詢問地看向他。
然後他就看到紀逢年眸光深深,複雜的情緒在裡麵沉默地流淌:“你愛吃蝦,雖然你怕腥,但你愛吃海鮮,唯一不吃的就是魚。你還愛吃牛肉和雞肉,豬肉和鴨肉就感覺一般。口味偏鹹鮮和麻辣,不愛酸,也不喜歡吃苦,所以你也不怎麼吃青菜,因為好多青菜都帶點苦味,生菜白菜和黃瓜之類的倒是可以……”
許遼震驚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他是怎麼看出來的?而且仔細想想……他說得好像還挺對。
“他們說錯了,都沒怎麼養過你,為什麼要說你難養?”紀逢年一想到他剛剛笑著說出來的那些話,就感覺內心憋了一股氣,總也不暢快,翻湧著酸澀難耐。
“以後彆再說都可以了。”
隻有平常憋狠了,私欲被打壓到極限,才會什麼都可以,什麼都不敢要。
本來還能勉強笑出來的許遼怔住了。
因為紀逢年突然神情一鬆,眼神都軟了下來,看起來很有些溫柔,窗外的銀白月光還給他鍍了一層神聖的邊。
飛蛾在黃色的燈泡旁撲騰,又來了一陣風吹晃了樹葉,樹影婆娑,蟬鳴聲漸歇。
他聽見他說:“你很好。”
“你是一個很好養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