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蔓輕歎,轉身,對著龍翱問,“什麼時候知道的?”
深幽如潭的眸子垂下,他輕答:“一月前”
“那麼早?”蔓兒語氣難掩驚訝,“一月前...不就是在菱湖鎮?!我想起來了,在菱湖鎮最後那一晚上,我看見一封蠟泥封住的白色金邊信函,你說是宮中來的信,有事要外出一次...”
“不是一封信函,是兩封”龍翱輕咳了咳,臉上乏白,一縷細細的血絲隨著他的喉頭振動,又溢出唇角,他極快的伸指拭去,繼續道:“那晚你看見的是宮裡傳來的密信,還有一封從景國飛鴿傳來的暗信...”他又咳了兩聲,像是呼吸不續,連著急促的喘息了好幾下,仿佛才喘過起來。
看樣子姚児的那兩拳不光是下手不輕,簡直是下手下的不是一般的狠!
於蔓走近他,自懷裡掏出一粒藥丸遞上去,“先吃了這顆藥再說,有化血於散的療效”她微則頭,對著清絕喚了一聲,“絕,水!”
清絕腰際掛著一隻小巧的的牛皮水袋,是專門為於蔓隨身攜帶準備的。他聞言,隻是淡淡地瞄了龍翱一眼,慢慢的解下水袋。
“給他吃什麼藥,喝什麼水!沒必要對他那麼的好!他死不掉的!”姚児實在忍受不住了,對著於蔓跳腳。見她不聽他言,還一意孤行,龍翱白著臉,緊閉著嘴巴,那表情明是不想吃藥。她還硬降藥丸塞進龍翱緊抿的嘴巴裡...他看的不由氣得哇哇大叫,對著還遞上水袋的清絕大吼“不要給他喝水,讓藥噎死他算了!”
清絕聽而不聞,將解下的水袋遞到於蔓手中。
“謝!”蔓兒意思意思的謝了一聲,拉開水袋塞子,轉手移到龍翱手掌心,“喝口水,將藥吞下去”
“姚児說得對,你沒必要對我那麼的好!我是個混蛋!不要擔心我,這兩拳還要不了我的命...”
“不要廢話!喝!”蔓兒豎眉。
龍翱慘然一笑,接過水袋。
“哼!假惺惺!”姚児冷哼。
於蔓橫他一眼,眼目犀利,有著欲發怒之前的警告。
姚児麵色僵了僵,朝著龍翱惡狠狠的瞪去一眼,旋即一甩袖袍,錯開幾步,背對起他們。
過了半響,也許是起了藥效,龍翱臉色正常了些,接著道:“景國邊鎮,這次瘟疫,暗信上說兩個月前就已經開始流行了。但是當地官府衙門並沒有多加注意。隻到後來疫情大幅度的擴展,嚴重到家家有伏屍之痛,室室有號泣之聲,或合門而亡,或舉族而喪者...到了防無可防,避無可避的境界,才驚動了帝都。其實北瀝城在一月多前就已經是城門半閉...”
“你確定你爹爹人就在北瀝城內?”於蔓顰眉。前世的她在讀大學期間,閱覽過一些曆史書籍,關於古代瘟疫那一方麵的資料。大疫頻發,史不絕書!史書上屢屢有記載...大疫流行時,往往“死者不可勝計”,“丁儘戶絕”,“戶滅村絕”,是真正的人間慘象!
“是!”龍翱毫不考慮的點頭,眼中亮起一點喜色“我派去的式三式四在一月半前就找到了他,暗信就是他們飛鴿傳送而來,但是...”他眼眸中的神采又迅速的熄退,“我爹爹他...不肯走”
“咦?...為什麼?”
“他和你一樣...”難得的,酷厲的俊麵露出一抹柔和動人的微笑。
“和我一樣!什麼意思呀?”於蔓有些莫名其妙,找不到北的感覺。
“我爹爹他出宮後,萬念俱灰,隨風漂泊。兩三年後輾轉來到了景國的北瀝城,憑著微薄的醫術,在城內開起了一家小醫館度日糊口,一開就開到了至今。他給我寫了一封信,夾在了式三捎來的暗信中。信中就寥寥幾句,要我不不必去見他了,返回盈國去。說他活得很開心自由,北瀝城需要他,他也離不開他的病人。說...他再也不想回到那個表麵華麗堂皇,暗地裡卻充滿了陰謀詭計,肮臟醜陋的深宮內院...”說到此,他臉上柔和的笑容轉為深深苦澀,“但是...式三
卻在暗信上告訴我,我爹爹他...”
於蔓有種很不祥的猜測,“你爹爹,龍貴君...不會是和城內的百姓一樣,染上了...”瘟疫兩個字眼,她實在是問不出口。
龍翱無言,隻是眼底閃過深深的痛色。
於蔓倒退一步,頓感有些天旋地轉,不由喃喃低語,“究竟是什麼病因,傳播的速度那麼的快?難道比甲型肝炎,非典,禽流感...傳播的速度更快?”
“景國已經在全國招榜大夫了!女帝慕容瓊接連派宮裡的禦醫,到民間九人。我隻知道,一月前,選派出去的五人,兩人染病身亡,其他的人或多或少都感染了些癘氣。女帝當朝下了死令給眾禦醫,‘治不好癘氣,永不能回宮!’”龍翱眸色中的痛楚深了一層,他嘶啞的嗓音,像是在宣誓般自語,“即便是死,我也要見上爹爹一麵...”
遽然,他抬眸,凝視住於蔓,像是下了什麼重大無比的決定,雙掌按在了蔓兒削薄的雙肩上,“蔓兒,是我不好!這世上除了爹爹外,你是我唯有重視的人了。我怎麼可以這樣對你,我不能再一錯再錯了...你的兒子,安兒你快兩年沒有見過他了吧!你雖然從未向我問過他的消息,但是我知道母子連心,朝思夜想,你心裡一定是急著想見到他吧!就好比,這十多年以來,血濃於水。我天天念念不忘的,就是想見到爹爹一麵....你...回盈國去吧!從今往後,你我男嫁女婚,各不相乾...我們分手吧...”他每說一句,按壓在於蔓雙肩上的兩掌就壓下一份。當蔓兒要頂不住的時候,龍翱的手掌又毫無預警的離開了她的雙肩,她頓時感到周身一輕,身形不由自主的晃了一晃。
“要回盈國,我們一起回去。我不會在這時候和你分手的!”蔓兒輕歎,“安兒反正在你宮中,有吃有喝有專人照顧,再晚一些時日見他也無妨”
龍翱緩步,和她拉開了一小段距離。眼神轉為深沉複雜,“安兒已不在我錫龍殿!”
“什麼?”於蔓一驚。
“也許不久的將來,宮內將會有場大變,已不再安全。在豪山城計誘仇人到大峽穀一線天的前一晚上,我就飛鴿傳書去京城,給姚熾寄去一信,拜托他幫我照顧好安兒一段時日”
“安兒在四弟那兒?”姚児咻地來了個大轉身,臉上遮不住驚喜之色。旋即,覺得那裡不對頭了,叫道:“不可能!四弟怎麼沒有告訴過我,我們暗中一直有聯係的”
龍翱斜瞟了他一眼,那一眼帶著幾許譏嘲與不為人知的冰芒冷意。
於蔓臉上也露出幾許驚喜。畢竟安兒待在熟悉人身邊,比待在人生地不熟的深宮裡,好的太多了,何況她將來娶了姚児的話,姚熾也算是她的弟弟了,是親戚了。
“我走了,你會盈國去吧!”龍翱一咬牙,對著於蔓等人微一抱拳,撩袍就轉身朝坡下大步離去。他走的是那麼的匆忙果決,似乎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翱...不要走”於蔓過了幾秒才反應回神。耳尖的她沒一會兒就聽到坡下傳來一陣馬鳴蹄亂的騷動聲。
“不要走...”她毫不猶豫的追過去,但是沒跑幾步,眼前紅影突閃,姚児一個飛落,刷的一聲落在她麵前,擋住了她的去路,“不準去!我不準你去追他!”
於蔓有些頭痛!先安撫好眼前的活祖宗才是第一要事,心念電轉之間,她已做好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