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會有的,一種藏在人心深處的幽微黑暗,針對某個看不順眼之人的對抗心理。
其實隻要選擇眼不見心不煩就好了。工藤新一撐著下頜,這般想到,視線自然而然地往這番心情所指向的人選身上飄去。
此刻一無所知的黑羽快鬥還噙著遊刃有餘的笑意站在人群中央,被那些男男女女或傾慕或喜愛或專注或懷疑的視線彙聚一身,動作優雅又利落地表演他臨場構思的紙牌魔術。居酒屋最尋常不過的頂燈投下暖黃燈光,盈盈映在他清澈明麗的藍色眼睛,柔和光色又落在上挑的唇梢、翻動的指尖,以及衣袖挽起露出的一節小臂,在白皙細膩的肌膚上透出光澤,硬是在此人周圍打出來幾分舞台聚光燈下的華麗氛圍。
黑底金邊、背圖綺麗的花切撲克是法蘭西裝飾藝術大師Erte設計絕妙作品,全球限量發行2500套,ebay拍賣價格高達450美元,此等珍品在黑羽快鬥指下時展示出了遠超其昂貴價值的繁複華麗,修長白皙的靈巧手指引導著黑色紙牌流暢滑動穿插飛舞,斑斕色彩和複雜圖形就像萬花筒般無限變幻旋轉,搭配從容微笑著款款獻上的魔術表演,就如同一次豪華無比的視覺盛宴、最頂級的藝術展會,也難怪周圍人看得目眩神迷,沉醉不已。
黑羽快鬥具有讓人一見鐘情的魅力。
他的存在使人不自禁去相信愛情、夢想,以及奇跡。
也就是說,這家夥比任何人都擅長編造謊言、矯飾偽裝,還有蒙蔽真相,是理性至上、專注於追尋真實的偵探的宿命之敵。
眼見著他欠身謝場之後就被人們團團圍住,接過同學遞來的酒杯,暢快地一飲而儘,又轉過頭應對身側女生臉頰微紅的問話,不知道話題裡有什麼取悅了他,黑羽快鬥笑著回了幾句話,手指繞過女生的長發,原本空空如也的指間又拈出一張紅心撲克。
對方驚喜地“啊”了一聲,看著魔術師先生彬彬有禮地收回了手,視線戀戀不舍地停留在那枚紙牌,黑羽快鬥注意到了,於是莞爾一笑,折回掌中的撲克下一瞬間就翻轉成了一枝嬌豔欲滴的妖冶玫瑰,再度獻到女生的手心時接收到的目光已經變得充滿熱情和迷戀。
騙人的把戲。這個念頭轉過意識層的時候,工藤新一已經收回了視線,淡淡回著身邊同學的談話。手中酒杯裡的冰塊已經融化過半,藍色眼睛凝視著邊緣模糊的晶體,過了一會兒他還是沒有心情,放下酒杯說有事先走了,從榻榻米上站起身,套上大衣,拿出慣用的借口跟舉辦者說了一聲,謝過對方的挽留就拉上門離開。
東京的天已經黑透了,臨近午夜的長街卷來一陣陣接近零度的風,風中攜著很細的雪花,吹得被居酒屋裡濃鬱酒精和熱烈氛圍醺熱的頭腦很快恢複了清醒。明明都已經接近三月了……今年的冷冬不知為何顯得特彆漫長,留在記憶裡的總是永夜般深沉的黑天,連綿不絕的飄雪已經達到令人困擾的程度,無論怎麼打掃庭院都清理不完的麻煩積雪,就像心頭上逐漸堆積無法消解的煩惱。
白雪與黑夜組合起來,相互交織,工藤新一的心中也浮現出一個白色與黑色交織起來的人。
隨著夜晚裡漫天旋舞的雪影飄零散儘,對方的身影逐漸從輪廓模糊變得風姿鮮明。
令他煩惱的人,他始終無法從心頭清掃乾淨的人。
雲層之間灑落的清冷月輝仿佛又是另一個層麵的暗示,再次意識到黑羽快鬥的名字又一次不可抗拒般盤旋在心間,工藤新一忍不住煩躁地嘖了一聲,將很快凍得失去知覺的手抄進大衣的口袋裡。
末班的電車早已離去,這裡距離米花町有些遙遠,晚上行車變少,他不想站在寒冷街邊無目的地等待一輛不知何時才會經過的Taxi,種種借口飛過腦海,工藤新一選擇的方向是自己就讀大學期間租住的公寓,刻意無視了他事實上正與黑羽快鬥共享此處居所的事實。
他和黑羽快鬥,就是常人眼中的那種關係。
但說到底兩人間其實算不上太過親密無間,可能也與彼此初遇那會兒至今都不可相容的立場仍有關聯。曾經的話,工藤新一麵對的還是一個更加高潔和神秘的白色宿敵,永遠懷著膽大無畏的囂張笑容,使用魔法般夢幻的手法從重重守衛的保險櫃深處盜取寶石,無人能夠捉摸幻影之後的他的真身,也無人能夠抓捕這個神出鬼沒的國際狂徒,正是這麼一個如同都市傳說般的大怪盜。
隻是世人不知,那個時候的關東名偵探工藤新一是以名為江戶川柯南的小小偵探的身份與此人無數次追逐和糾纏,彼此都是以虛假的身份和名字相識相知,互相懷著克製和敬意加深理解,然而作為純粹宿敵的過去反比如今的狀態更為單純一些。
轉折點出現在工藤新一重新回到作為17歲高中生的正軌,那個怪盜也終於達成夙願,某一天忽然對全世界宣布功成身退之後。
工藤新一想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竅了,才會在大學新生的歡迎會上拒絕了所有女生的靠近,卻在被灌了很多酒的黑羽快鬥晃晃悠悠坐在邊上卡座的時候,有些出神地凝視著他熟悉的容顏。
“真不懂風情啊,那麼多漂亮的姐姐,總該有一個擊中好球區的吧。”
“我沒注意……”
“嗯?難道心有所屬?”年輕人眨了眨眼睛,“啊……好像想起來了。被一位青梅竹馬的女朋友管束了,對吧。怎麼不見她的人呢?”
“沒有,現在是自由人,”對彆人不可能坦誠說這麼多的,但是工藤新一看著黑羽快鬥好奇看來的視線,難得解釋道,“她就讀於米花大學,毛利叔叔的母校,現在和我學校不一樣,我們的交集沒有那麼多了。”
“不會吧?區區大學異地就分開的戀情?!”
耳邊傳來無比詫異的語氣,黑羽快鬥的驚訝看似過火,卻合情合理,他實際上是知道他們忍受過接近一年的隱瞞和彆離才重新相聚的。
“……不,隻是那個。可能是作為弟弟的身份太久的緣故。”
“嗯?”
“我沒有不倫的想法……所以提出了分手。”
“啊……?”
“防止近親通奸是生物的印刻型本能,後來麵對她的時候心裡經常會出現一種罪惡感,不止是之前一直用柯南身份欺騙她的緣故,還是對於兩個人可能出現狎昵性質親密接觸的交往身份感到痛苦,”工藤新一閉上眼,“作為柯南來說,蘭姐姐是不容褻瀆的存在……”
“喂喂……”黑羽快鬥一臉哭笑不得,同情地拍了拍工藤新一的肩膀。
“……已經失去□□了……等我意識到的時候。”
“哈——”黑羽快鬥的眼神就像在瞧一個神奇生物,揚起眉梢,“那不更應該跟大家熱鬨起來麼?一個人在這裡喝單身酒可沒什麼意思哦。”
“暫時沒這個心情,”工藤新一撐著臉,搖晃著威士忌杯裡大顆的冰塊,“很多人就差在眼睛裡寫著目的是一夜情了,既然我沒有這方麵的意思,就不會迎合。”
“這該算名偵探過於不解風情呢,還是太解風情呢?”
他的手撫過工藤新一的側臉,抬起下頜,動作很接近輕薄的調戲,又像在鑒賞一尊符合心意的藝術品。
“她們明明那麼性感漂亮,如果野心其實是成為工藤新一的名副其實的女朋友,名偵探也沒興趣?”聲音貼近耳畔,這興致勃勃的語氣活像下一刻就要把交談拖到男人間的下流話題去。
工藤新一耳根發熱,彆開視線:“我沒有這種想法……”
“那麼,如果是男性呢?”
拂過耳垂的溫熱呼吸,過了一拍才意識到根本沒被唇觸碰到。腰部一陣發麻,過電般的感覺從尾骨掠過脊梁,然而隻是對方稍稍向自己這邊傾斜了身體而已。
黑羽快鬥低低笑著問。
他的手臂搭在工藤新一卡座後方的椅背上,沒有絲毫實際的肢體接觸,甚至衣物也沒有觸及。但是又長又濃密、微微卷翹的睫毛低低垂下,隻有在極近距離才能看見側臉浮現出來了若隱若現的微妙笑意,有些接近月夜的怪盜,卻更添三分銷魂蝕骨的引誘氣息,睫羽之下的藍色眼睛暗轉流光。
看似接近了又沒有實際的靠近,唯有曖昧的空氣徒然燎燒起肌膚,在這以氛圍為牢籠的狹隘空間,點燃了令人昏頭的業火。
因為近在咫尺,無論是呼吸中濕潤纏綿的熱意,還是磁性悅耳的嗓音,都屬於黑羽快鬥正在蠱惑工藤新一的微妙訊號。
在那一瞬,工藤新一渾身都毛骨悚然了。
理論上應該隻是屬於一時衝動,結果後來無論多少次工藤新一回憶起來都忍不住火冒三丈,但是火大的對象究竟是貫來恣意縱情的對方還是莫名其妙把持不住的自己,真相實在連名偵探也難以辨明,到兩個人住到一起之前,深夜裡肌膚重疊的次數已經數不勝數。
有的時候是因為對方牽起了自己的手指,靈活地糾纏又上移,指尖輕輕撥過腕側薄薄溫熱的肌膚;有的時候是因為忽然親昵甜蜜的稱呼,慢吞吞地拖長了慵懶的聲調,尾音連著頗有風情的模糊氣音。又或者,甚至隻是酒酣耳熱的暈黃燈光之下,盈盈浮現在黑羽快鬥眼裡的曖昧笑意,比醇香的美酒更能醉人。沒人能比偵探更擅長讀懂怪盜沒有文字的暗號。
工藤新一自視沒有什麼擔憂失竊的珍寶,失去了與其作對的大義,也知道黑羽快鬥是個過於自由任性的家夥,人太聰明了就容易養成利用人性和規則的漏洞隨心所欲的習性,他一如既往看穿了偵探對他放水的心理,愈加理所當然地靠近和索取,從不顧忌被束縛的可能性。
每次沉淪於□□的歡愉過後工藤新一總懷疑自己之於對方隻是個特彆理想的便利選擇。不用擔心後患的性彆,不會在感情上死纏爛打的立場,而且自己醉心於破解疑難的案件,無心發展戀情所以也不用擔心出軌和疾病,再加上能夠形成共同話題和思路響應的頭腦,足夠契合的身體關係,自然而然構成了怪盜駐足棲居的滿意要素。
而要解除彼此牽扯不清的關聯實際非常簡單,隻需要說出口就好了。
黑羽快鬥是最擅長把握距離的聰明人,他不會讓雙方難堪。
越是清楚這點工藤新一就越是惱火,那個家夥絕對是明白自己的想法才會對自己那麼無所顧忌任性妄為,反正雙方都有爽到,互相在漫漫長夜裡汲取對方的體溫度過,吃死了偵探不會跟他計較?反正就算斷了日子也不是不能過,誰也不依靠誰,大不了再找一個過夜的夥伴……工藤新一自己也沒想到他精神上會那麼抗拒擁抱過他的人再以同樣的熱情擁抱彆人,無關情愛,隻是一種心理潔癖作祟,他從未對黑羽快鬥說過喜歡或愛,那隻是,類似於反感旁人穿上自己的衣服一樣,想想就很不爽。
他不否認自己偶爾會以一種純粹偵探的懷疑目光審視對方,關注那家夥的行蹤交際、衣著舉止的細節。唯一值得讚許的是對方不會在持續一段關係的同期與旁人出現越界關係。
然而工藤新一想弄死黑羽快鬥的心情已經存在了很久很久。
那無關於怪盜在他變成小孩的時候總是爬他家窗戶偷走他的衣服和護照,隻是從關係變化至今三年之久,他還是無法習慣身邊有黑羽快鬥的存在。
習慣是一個很日常的詞彙,那代表將其視之為空氣和陽光一般生活中意識不到重要性的重要存在。但是黑羽快鬥對工藤新一的意義截然不同,每時每刻,每當偵探的目光被他攫獲,每當他的氣息拂過肌膚,這個人特質鮮明的存在便頗具威脅地侵略到意識層深處,迫使工藤新一感受他,認知他,追逐他,從視線到思想,都無可救藥地被他奪取。
永遠無法習慣,工藤新一隻能正視黑羽快鬥。
這使他前所未有地感到心煩意亂。
感情上他將其視之為自己的獵物、所有物,理智上他又知曉這個人根本無法被自己徹底掌控,理性與感性之間永遠不可彌合的錯位於是開始折磨起了這個從來掌控局勢算無遺策的名偵探,他偶爾也不可理喻地想去抓住其他保險,然而黑羽快鬥也從未對他提及過愛。
能夠遊刃有餘拿捏浪漫的人自然不可能被沉重的諾言束縛翅膀。
也就是所謂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隻是常人眼中的那種關係。
工藤新一雙手插在衣袋裡慢慢前行,街道後方湧來的寒風拂過頸邊,吹得大衣裡的襯衣領口搖擺,他抬起眼睛,站在街邊看向城市上方高樓間風流雲散的黑天。
最近……連那種事,也幾乎不做了。
喜歡的東西吃多了也會膩,喜新厭舊,或者三分鐘熱度,都是人之常情。能夠長久維持的感情和興趣才是違逆了本性的奇跡現象,就像魔術之於黑羽快鬥,推理之於工藤新一,人這一生能夠擁有這麼一個永遠熱忱熱愛的存在就已是中了命運彩票的頭獎,還有剩餘的幸運去永遠深情深愛一個人麼?
工藤新一還不能決定自己要不要在對方開口之前先說出分手。
啊,走掉了。
黑羽快鬥懷疑自己看著工藤新一關上拉門的瞬間沒做好表情管理,所以旁邊的女生才忽然詫異地喚了一聲他的名字,他反射性地揚起笑容挽救了一下破綻,這時候才意識到頭頂的燈光實在刺目得晃眼。他閉了閉乾澀的雙眼,腳底的地麵無端有些柔軟搖晃,好在黑羽快鬥憑借天生優越的身體掌控能力克服了不適。
從開始以來已經接過多少人的敬酒了呢?他想了一下,良好的記憶力居然還真給出了一個誇張卻準確的答案,他忍不住輕輕地呼出口氣,掃了眼擺在食桌上豪華豐盛的各色刺身拚盤,甚至還用了整條造型誇張成跳躍形態的魚作為魚生擺盤的裝飾,僵死發直的魚眼睛似乎正迎上快鬥的視線,帶起一種無聲無息的日式恐怖氣氛,腸胃裡翻湧起來的厭惡感實在讓他不太想靠近甚至看見那盤東西。
他心裡頓時有點想跟著名偵探的腳步走了,沉吟著盤算了一會兒借口卻忽然有些喪氣。不論說辭如何,結果來看都是兩人一前一後接連離開的樣子。黑羽快鬥自己是無所謂他和工藤新一之間出現任何傳言的,無論是揣測被稱為東都大雙子的他們關係過密還是謠傳他們暗中較勁貌合神離都一樣,最好越是將彼此的存在綁定糾纏得密不可分他越滿意,可工藤新一對此的看法似乎與他截然不同。
交往以來對方從未對任何人承認過兩人間的關係,聯誼或者大學男生間的單身聚會隻要他不忙於事件就會考慮接受同學的邀請。解鎖偵探的手機,翻看到他和父母的聊天記錄,麵對家人旁敲側擊的戀愛問詢工藤新一隻回了一句:暫時不考慮結婚。十足冷淡十足要為偉大的偵探事業奉獻一切的推理狂語氣。黑羽快鬥惆悵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日本也壓根沒有同性注冊結婚的法律,隻有部分地區提供合法伴侶的登記,所以他該妄想什麼呢。
同居三年,沒人比黑羽快鬥更清楚自己有多眷戀這段感情。有時候會忍不住揣度工藤新一該不會隻是貪圖和自己在一起很便利才沒有拒絕他的索取,但從不在意黑羽快鬥是否給他感情的回饋,從不問,從不尋求,好像無論有沒有他都覺得沒有關係。
黑羽快鬥知道工藤新一偶爾會利用他。
這個偵探某種層麵上和怪盜一般叛逆不經,毫不畏懼法條的權威,隻有自律能夠束縛他的行為。隻要他認為那是揭露殺人罪行的有效方式,有時不吝於利用一些微妙甚至危險的做法達成目的,其中也包括默許甚至指使黑羽快鬥使用他的演技、他的謊言和非法手段,哪怕這昭然破壞了律法的正義。
而大多數時候,他隻是這樣利用他。
就像,閱讀書籍的時候需要一個能夠跟得上他思路的人分享觀點,破案的時候試圖使用另一雙銳利眼睛盯住現場,行動的時候需要更便捷的翅膀、能夠將任何瘋狂想法變為現實的夢幻雙手,夜到深處從肌膚的溫度慰藉疲倦和孤獨。
黑羽快鬥有時也會在思想裡將自身的存在殘忍地肢解,無比清醒也無比冷靜地觀察和計算他有什麼是被這個名偵探利用的。
計算他拿走了那麼多,裡麵究竟有沒有包含一顆他傾慕他的心呢?
最可惡的是工藤新一也從不把黑羽快鬥當作唯一解的選擇,倘若自己拒絕,這混賬定不留戀,一定會轉向下一個備選。他是如此心高氣傲,豈能甘心被不如自己理解工藤新一的家夥輕易取代。
但他不想成為單方麵表現出需要而且非你不可的那個人。
黑羽快鬥偶爾反抗心上來,咬牙切齒地想他真不想喜歡這個獨斷任性的混蛋了,堂堂怪盜愛上偵探這不是受虐是什麼,他們就該在相隔最遠的地方永不相見永遠懷念,遠走高飛對他而言是再簡單不過的行為,唯一還欠缺的條件隻是一個決斷而已。
是的,條件隻是黑羽快鬥這邊需要完成就足夠了。因為黑羽快鬥知道工藤新一這家夥就是徹頭徹尾的異性戀,生平最大的一次動心都給了他珍愛的青梅竹馬,男人從不在對方的考慮範圍,自然無所謂分手不分手。當然黑羽快鬥曾經也是如此,硬邦邦的男人哪有性感美麗的女人好,但那從他遇見工藤新一之後那就變成兩說了,異性戀和名偵探性戀是可以兼容的,怪盜就是如此不拘一格地雙標起來。
可是,不被需要的感覺真的很難過。
要是彆總是那麼單純地著迷於他設下的謎題就好了,除了頭腦好用的地方,黑羽快鬥也想要工藤新一多留戀一些他自身的存在啊。
他很不願意認識到自己對於工藤新一來說真的可有可無。要是不能真正擁有,那他寧願選擇徹底的無。反正遲早要被宣判死刑,一瞬的鮮血淋漓總好過經久不息的掙紮折磨。
趁還未受到致命傷之前抽身離去才是逃生上策,黑羽快鬥的心理建樹做了無數遍,確信臨戰防線已被構築得固若金湯。可當他每次下定決心看向工藤新一的眼睛,屬於偵探的那雙眼睛總是那麼理智清醒,藍得澄淨透徹,讓前怪盜暗自驚心自己精心編造的偽裝又一次在對方眼裡失去效力,那雙凜冽泠泠的眼睛好似在詰問他的內心,問他當真舍得麼,舍得失去這一切?
不,他當然不舍得。
好不容易湧到嘴邊的話語,那些決絕的冷情的乾脆的決心,僅瞬間就被付之一炬,完全灰飛煙滅了,就像怪盜曆次被偵探暴力拆解的陷阱。
功虧一簣也不過如是。
他若無其事般地移開了視線。
那就拖著吧,能拖就拖,日子繼續拖著好像也可以過。大學也快畢業了,工藤新一會成為職業偵探幾乎屬於板上釘釘的未來。黑羽快鬥一度打算成為像父親那樣的魔術師,然而作為名揚天下的怪盜經曆似乎已經極大程度上滿足了他輕浮無聊的虛榮心,熱忱魔術也不必太擇舞台,在公園裡表演給牽著氣球的年少孩童,還是在晚宴上演出給觥籌交錯的名流賓客,都不如交由內心選擇。年輕的黑羽快鬥並不急於變得功成名就,人生苦短,合該好好體驗和享受,未來好像做什麼都可以,既然暫時無法做出決斷,為了擺脫失去方向的現狀,去環遊世界或者開一個滿足旁人心願的萬事屋都可以列入備選的清單。不論如何,反正,遲早還是要分開的,未來的他們沒有必須牽絆在一起的理由。
可他還是愛著他,想和他在一起的啊。
所以這樣的陣痛永遠不會偃旗息鼓。
黑羽快鬥太清楚他和工藤新一有多擅長讀懂對方的想法,同等的聰明和鏡像般的命運,無與倫比的相似締造出無人可及的默契。他不想被名偵探知道自己對他的感情已經不可救藥,一方麵不願失去自尊一敗塗地,一方麵也何至於讓氛圍沉重到彼此陷入難堪呢?做不成消解寂寞的情人,至少也要留下足夠互稱朋友的退路。單是偽裝至此就已令他拚儘全力,至於隻差一點勇氣就能脫口而出的話,黑羽快鬥幾乎認為工藤新一已經看穿了。
於是他不僅糾結著名偵探是否未曾愛他的問題,又開始擔心對方會不會有一天先一步開口說分手。
很不想承認,事實就是無情之人做決斷才最為乾脆利落。
“哈哈……”垂下眼瞼,藍眸掩在幽深的陰影裡,黑羽快鬥不知道是在笑自己還是笑什麼,把喝空了酒杯狠狠摜在桌麵,他也懶得在意那“咣”的一聲嚇得旁邊的女生一跳,胃裡隻被酒水填滿的感覺讓他燒心又想吐,單手掩唇忍了忍,還是說了聲“我要回家”就站了起來,婉拒了躍躍欲試打算趕赴第二場的同學們熱心的邀請。
“我不去,”他笑著搖了搖頭,“因為有些累了……”
因為累了,所以想回家。
可要是家沒有對應的那個人,同樣的地方就隻能稱之為居所。
黑羽快鬥將會流離失所麼?
酒精使人不再那麼拉緊理智的韁繩,黑羽快鬥走在空曠無比的大街上忽然做了一個張開雙手的豪邁動作,要是身著白色的西裝披風那簡直與站在東京塔頂端氣勢凜冽睥睨人間的國際大盜彆無二致,然而緊接著迎麵湧來夾雪的寒冷瀑風瞬間讓他頭腦清醒地認知到這個行為有多犯傻,痛苦地“嗚啊”了一聲,忙不迭把雙手抄進衣兜裡,後悔出門時沒穿得再厚實一些。
Kid是最多情也最無情,無所畏懼也毫無破綻的都市傳說。
黑羽快鬥嗬出一口白色的霧氣,視線越過茫茫距離,看向遙不可及的遠方。
但是他好怕冷,他好冷。
回到公寓以後黑羽快鬥愣了愣,他換了鞋,繞過玄關,走到客廳看見廚房還亮著燈,大偵探正單手將平底鍋放在電磁爐上。
工藤新一隻穿了一件單薄的黑色V領毛衣,米色長褲,很是休閒,像是也剛回來沒多久,餐桌上堆了幾個樓下便利店的袋子和拆開的空盒,其中一個標簽上注明是價格很貴但口感鮮嫩的進口羊羔羊排,現在已經臥在鍋裡被煎得飄香。
快鬥眨了眨眼睛,發出“哇啊”的一聲,新一看了眼他望眼欲穿的樣子,手上拈了一撮海鹽碎碎地撒下去,一邊理所當然道:“還不快去拿盤子過來,動作慢了你就吃烤焦的那塊。”
黑羽快鬥二話不說挽袖子為他打下手了。
約莫半小時過後兩人雙手合十開始享用後半夜的晚餐,咬住焦香軟嫩的羊排,滾燙飽滿的肉汁從齒間溢滿口腔,全部味蕾都被美味充斥的瞬間才終於讓黑羽快鬥有種這一天總算好起來的欣快感,慢慢咀嚼咽儘後端起碗喝了一口熱熱的湯,他很安靜地垂下眼簾,心裡說他好喜歡這個味道。
這讓他品嘗到,工藤新一還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
還沒有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兩個人的餐桌上沒有食不言的規則,要是遇到值得討論的事情甚至會爭執到菜涼了也沒有休止,可一旦黑羽快鬥試圖說點什麼最近的事提起話題,腦海裡總浮現出工藤新一剛才丟下自己離開的畫麵,然後失去了開口的欲望。
表演家最擅長運用生動的情緒調動起觀眾的心潮起伏,poker face既是他防止被人窺視內心的盔甲,又是在他不知做何表現表情的救場王牌,自以為是的狀態久了他甚至沒有想到真正的自己會這麼極度敏感而且容易沮喪,要是半真半假地表現出來工藤新一會怎麼回應呢?他想起以前有次被名偵探故作不耐地紅著臉推開,對方似是失口脫出一句:“——彆用這張臉做出這麼可愛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