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拾月的手大力往衣衫上擦了擦,才順著寧清歌視線看去。
那是夜市中常出現的一種小攤,攤主將各種物件擺在桌上,若是有人感興趣,便得掏出相應銅錢,與攤主比骰子,贏則帶著銅板和看中物件,輸則留下銅錢。
而寧清歌看中的簪子,便是這攤主擺出的物件之一。
“那就過去看看,”盛拾月徑直走到桌前。
人剛站定,便瞧見那攤主樂嗬嗬站起,眼神快速從上往下一掃,再落在寧清歌身上,當即就有了底,笑道:“小姐看中了什麼?”
盛拾月見慣了這樣的目光,知道這人恐怕已將自己看做可宰的肥羊,不過她也不在意,手往那邊一指,便道:“這簪子要多少?”
物件不同價格也不一致,大多數攤主隻會取物件的一半價格,以此誘引旁人對賭。
那攤主立馬說了個數:“一兩銀子。”
盛拾月眉梢一挑,往那木簪上瞥了眼。
那木簪雖然雕工細致,可終究是塊不值錢的桃木,再怎麼樣也賣不到一兩銀。
那攤主也自知離譜,撓了撓後腦勺,看著寧清歌就開始吹:“姑娘好眼光,這可是我江南那邊帶回來的物件,方才有好幾個人都看中,可惜運氣不好不曾拿下,也不知道這位小姐能否給您贏到手。”
這人機靈得很,見盛拾月停頓就開始扯上寧清歌,試圖激起盛拾月的好勝心,畢竟乾元總愛在自己坤澤麵前逞強。
寧清歌是何等人?怎麼會看不出一個小販的心機,但卻不出言製止,反倒看向盛拾月。
“那就來上一局,”盛拾月隨手從葉流雲的荷包掏出一兩銀,往桌上一放。
那攤主頓時笑起,生怕盛拾月反悔似的,立馬抓住骰盅,猛的上下搖起。
——啪!
隻聽見一聲脆響,骰盅落桌,攤主鬆開手就吆喝:“買大買小,買定離手!”
隻要將方才銀兩挪到桌麵刻著大、小的位置,就算是下了注
盛拾月偏頭看向寧清歌,就道:“既然是你喜歡的,就該你選。”
總不能領人出門,什麼也不玩就光顧著亂走吧?
總得讓寧清歌玩上一兩樣。
那人也不推辭,隨意往大那兒一指,銀兩就被挪到左邊。
盛拾月先是一挑眉,詫異於寧清歌的運氣那麼好,而後耳朵一動,莫名看向那攤主,露出饒有趣味的表情。
“三二四!小!”那攤主把蓋一掀,立馬喝道。
不等兩人反應,手往左邊一抓,銀兩瞬間就沒了蹤影。
他露出可惜表情,哎呀一聲:“姑娘今兒的運氣一般,不如小姐你試一試?”
“那就再試一試,”盛拾月笑盈盈地開口,又掏出一兩。
那攤主喜色更甚,忙道:“那小人就祝小姐福星高照,心想事成。”
當真是賺了一筆巨款,連祝福語都冒出來了。
骰盅再搖,落在桌麵。
盛拾月又看向寧清歌,說:“來。”
竟然又讓寧清歌來。
寧清歌伸手將銀兩要放到“大”字上,與此同時,攤販壓著骰盅的手一動。
盛拾月一挑眉,直接握住寧清歌的手,移到另一邊。
小販手指再動,骰子搖晃的聲音淹沒在喧鬨人聲中,難以察覺。
可盛拾月卻又牽著寧清歌,往“大”字上挪。
小販眨了眨眼,露出一絲凝重之色,再次動手。
交疊的手再挪到“小”字上。
小攤販這下還不明白就是傻了,苦笑著抬頭,拱手道:“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了。”
盛拾月似笑非笑,點了一句:“做生意也不能太貪。”
兩人這一來一往,不知在打什麼啞謎,直叫人一頭霧水。
可寧清歌卻不曾提問,視線落在兩人仍然交疊的手上,片刻之後又移開。
攤販忙道:“是是是,小姐說的是,是小人一時貪心。”
盛拾月不會太過為難她,牽著寧清歌的手往下一壓,將銀兩放下,那攤販立馬打開骰盅。
一二四,果真是小。
盛拾月便將銀兩收回,另一隻手將那木簪隨意勾出,繼而就轉身就走。
攤販不曾阻攔,反倒露出一絲喜意,感慨盛拾月的大方,按理說,她之前賺到的一兩銀子也該賠回去,甚至挨一頓打都是應該,可盛拾月卻放過了她。
這人剛想道謝,可轉瞬間,那一對極般配的碧人已消失在人海,燈火明亮,熱鬨依舊,恍惚間居然有一種不真實感。
那攤販呐呐道:“難不成遇到神仙了?”
盛拾月不知小販言語,否則定要戲弄小販一二,再拽著寧清歌調侃,說自己獨自來時可沒被人喊作神仙,眼下她將寧清歌帶到河畔、稍清淨處,不由鬆了口氣。
她雖喜熱鬨,可也不能久待,總覺得十分消耗精力。
而寧清歌則跟著她,好像是陪盛拾月出來玩一樣,一點兒意見也沒有。
“諾,你的簪子,”盛拾月將方才緊攥的木簪一遞,又笑:“寧清歌你怎麼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好奇。”
要是孟四她們早就鬨個沒玩,央求她解釋。
“殿下可是會聽骰?”寧清歌偏了偏頭,原來早就看出些許端倪。
不知道兩人是有意還是無意,稱呼又回到遠處。
“你竟然知道?”盛拾月有些詫異,低聲解釋道:“那可你可知我十六那年,在賭坊輸了好些錢?”
這事在當年可鬨得沸沸揚揚,寧清歌怎會不知,她點了點頭。
盛拾月不等她開口,便笑:“那時小姨恰好回來,氣得將我從賭坊中拽出,然後帶我換上不起眼衣物,出入各處賭坊。”
這倒是寧清歌所不清楚的。
“武安君也會賭術?”
“她才不會,她帶著我從街頭輸到巷尾,然後專門請了幾個千門人,將我往屋裡一塞,下令隻要我一日沒學會聽骰,就不許出屋。”
盛拾月一想到那時的慘樣,就忍不住撓了撓後腦勺,無奈道:“你不知道她有多過分,那幾人都是從小學習千術,二十幾歲才有所小成,可她偏逼著我一個月就學會,還得讓我將輸的錢全部贏回來,不然就是學藝不精,要重新再學。”
“這就是殿下往後不肯再賭的原因?”
兩人邊走邊聊,身影落在平靜河麵,逐漸交疊成一塊。
“知道其中緣由便覺得無趣了,都是騙術罷了,再說……”盛拾月斜眼瞧著她,道:“你知道這事,還讓我往那邊去?”
另一人毫無愧疚,隻道:“隻是瞧著這簪子確實好看。”
“好看你還不拿走?”盛拾月突然站定,將剛才沒有送出去的簪子,往對方盤起的長發中一插。
她驟然笑起,眉眼間帶著幾分頑劣,反問道:“寧清歌,你不會故意如此吧?”
也不知她在說問前麵,還是在說簪子。
“殿下覺得呢?”寧清歌掀起眼簾,直視向她,也笑著說:“殿下覺得是什麼?”
清風吹來,河邊柳樹搖晃,映在水麵的月影被揉皺,泛著銀魚般的漣漪。
盛拾月愣在原地,好一會才收回視線,隻道:“該回去了。”
“好。”
對話被風吹去,隻剩下依舊搖晃的柳條,濃鬱夜色將萬物侵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