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婦人一見那女子,立刻堆了滿臉的笑:“明霞姑娘,早點都預備好了,快進來吃吧。”明霞示意身後的兩個女子先進酒樓,自己卻站在了沈若雪身前看了看她問:“這個小妹妹,是王大嬸的親戚?”
王大嬸一邊招呼夥計擺早飯,一邊說:“不是。她是個無家可歸的,在門前睡了一夜,我正問呢。”明霞忽閃著一雙清麗善良的大眼睛,溫柔地問:“小妹妹,你究竟是何方人士啊?”沈若雪垂下了頭,隻是一言不發,卻禁不住流露出滿臉的傷懷。明霞看了她片刻,握住她的手一起走進酒樓:“王大嬸,給王掌櫃的說說,再添點飯來,算我請的。”王大嬸笑道:“看你說的,這點飯算什麼呢。”
酒樓裡除了夥計在忙著收拾,並沒有客人,在一張潔淨的飯桌上早擺上了熱氣騰騰的稀粥,幾碟精致的小菜,明霞拉著沈若雪和那兩個少女坐在了一處。吃的時候,沈若雪發現粥碗裡每人還有一顆剝好的鹹蛋,好久沒有吃過這麼香甜家常的飯了,她狼吞虎咽地吃完,拭了一下嘴,不安地看著明霞,心下暗忖:“她如此待我,必定要我為她做些什麼,若是不好的事,無論如何我都不能答應。”明霞見她看自己,莞爾一笑,道:“走,跟我上樓,咱們說說話。”轉臉又向那兩個女子道:“鳳珠,瑤娟,你們去看看錢阿叔來了沒有,鼓笙的可不能晚。”鳳珠和瑤娟答應了一聲,明霞便自己抱了琵琶,拿著管簫玉板,與沈若雪一齊往樓上走去。
原來這“富貴酒樓”共分三層,一層是散桌條凳,二層卻是典雅安靜,約有十餘張桌案,統是黑漆漆的桌案和太師椅,擦得一塵不染,閃著漆光,每張桌案上考究的擺放著一套青瓷茶具,四壁還懸著山水畫,又擺放了幾盆花草蘭翠,越發顯得清幽。從二層有一條短梯直通三層,三層其實相當於一個戲台子,隻擺放著一張寬大的屏風,,人們坐在二層可以邊飲茶吃酒邊看三層的歌舞。
明霞邊緩緩上樓邊微笑著說:“我是在這裡唱歌跳舞的人,這裡是我固定的場子,人家都叫我桃花娘子。我姓朱,姐妹們稱呼我為姐姐。請問妹妹名姓?”沈若雪低聲道:“我姓沈,名若雪。”明霞驚喜地道:“好名字,怪道你的肌膚雪白清秀,就叫若雪最恰當不過。”她領著沈若雪上至三層,轉過屏風,屏風後有一張梳妝台,一張小方桌和幾個繡墩,一扇隔窗臨著酒樓的後院。
明霞放下東西,拉著澤沈若雪坐下,誠懇地道:“妹妹,這裡沒有外人,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遭遇?我看你是好人家的女孩,斷不會平白無故地流落街頭。”沈若雪看她言辭可親,一腔苦水正無處傾吐,忍不住將自己的往事一股腦的講了出來,講到傷心處泣不成聲:“……姐姐,如今我好悔啊,可是已經晚了,讓我有家難回,我又有何麵目回去見我的爹娘啊。”明霞歎了口氣,取出一方帕子為她拭去淚水,柔聲道:“彆哭了,咱們都是一樣的人。”沈若雪抬起淚眼:“一樣的人?”
明霞點點頭,默默地撫著琵琶,片刻方道:“男人,都是沒有良心的吧。我家在安徽舒城,也是個鄉紳人家,衣食豐足,我是獨生的女兒,自幼嬌慣的很,不想遇見了一個人……那時三月三,我和幾個親戚家的姐妹在蕩秋千玩耍,頭上的發簪直甩出了牆頭,被那人拾了。要還的時候就與他一見傾心,禁不住他甜言蜜語,相約私奔到了京城,本想一切都會好了,誰知他父母嚴厲無比,口口聲聲說什麼聘則為妻奔是妾,不肯認我這個兒媳,一定要給他光明正大尋一門親事。他是個孝子,竟也應了。我一氣之下跑了出來,和妹妹你一樣,無臉麵回去見自己的爹娘,於是就用隨身帶的一點銀子租了一間房住下,每日賣歌舞謀生。他也算有點良心,常偷偷周濟我些銀錢,度過了最難過的時候。後來他家舉家南遷,再也沒有消息,我自己在這裡也算是闖出了些許門道,王掌櫃夫婦為人還算厚道,我們長期在這裡彼此照顧些生計。”
“那麼,那個人對姐姐也算是有情意的了?姐姐當初又何必離開他家呢?”看沈若雪淚痕未乾的臉上又是同情又是欽佩的神情,明霞爽朗地笑了起來:“沒有什麼,我若不走啊,在他家就得當奴才使喚,我才不受這個氣呢,什麼了不起的,不說自己兒子占了人家女兒便宜,自己還有理了,我偏偏不買他的帳,不指望他們恩典。知道嗎?他家父親說話的語氣,就好像要我求他們留下我賞一口飯吃似的。”
笑畢,她對沈若雪認真地道:“妹妹,你跟著我吧,咱們姐妹們一起自己養活自己,不做虧心事,不做丟人的活計,沒男人養著還活不了不成?你不曉得吧,鳳珠是個小寡婦,過門兩天丈夫就死了,守著一個惡婆婆,和凶狗一樣的幾個兄嫂,我就讓她跟了我,什麼貞潔牌坊的虛名不要了。瑤娟是後娘養著的,天天挨打挨罵象吃飯一樣,乾的比男人還多,仍舊嫌她白吃白喝白住,還打算賣掉她,我也讓她跟了我。現在,我們都活得好好的啊,自由自在,誰想罵誰就罵去,咱們不是那些煙花女子,行得正,坐得直,於心無愧。”
沈若雪被她這些話講得心中熱血直湧,用力點頭:“姐姐,我跟著你!我不怕彆人說難聽的話!”
明霞高興地翻出一身衣服道:“幸好出來時多帶了一身,你快換上吧,先在這酒樓裡打打雜安頓下來。”沈若雪依言換了衣服,明霞打開鏡匣,又給她梳了兩個小圓髻,後麵披下長長的烏發,臉頰兩邊各垂下一根細細的小辮子,劉海齊眉,看上去活像一個清秀伶俐的童子。梳妝完畢,明霞滿意的拍拍手,轉身向樓下喊 :“王大嬸——”王大嬸答應一聲上得樓來,看見沈若雪哎喲一聲站住了,明霞笑道:“大嬸快看,這小妹妹以後可算是我的人了,人家是正經人家的女孩,還讀過不少詩書呢。”
王大嬸端詳著換了一個人似的沈若雪,喜歡地道:“是不是?我說她一開口就書卷氣十足的。”
明霞笑道:“我想,你那些笨手笨腳土頭土腦的夥計,哪裡乾得了雅致活?這二樓上的烹茶溫酒行當,就讓我這小妹子接了吧。”王大嬸連連道:“行,行,這姑娘樣子乾淨體麵,正是乾這個的。”明霞推了沈若雪一把,含笑說:“還不謝過王大嬸?”沈若雪忙上前謝了,王大嬸笑容滿麵地說:“我一見她就喜歡。既是這樣,以後你就住在我這兒,每月我給你工錢,不算住的費用。”
明霞笑著說:“王大嬸,她是我的人,你彆虧了她,也彆占住不再還我。”王大嬸笑著一把拉住沈若雪:“你越這麼說,我越不放她,趕明兒認作乾女兒,不許她跟你唱歌!”大家相視而笑,沈若雪離家後第一次感到真正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