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沈若雪病倒了,她渾身滾燙,頭痛得宛如將要爆裂一般,迷迷糊糊地隻是連聲叫著:“媽媽,媽媽……”雨早已停了,王大嬸顧不得夜已深,叫夥計挑燈籠快去請醫生。夥計披衣而起,在無人的街道上小心地踽踽而行。
轉過了兩條街,突然撞見了巡夜的遊騎,他躲閃不及,不由分說地被抓了起來,驚慌失措的夥計借著燈光往上一瞅,不由眼中一亮,大聲道:“謝將軍,我是富貴酒樓的阿二啊,今夜是將軍巡街嗎?”謝承榮打量了他兩眼,點頭道:“你為何深夜遊走天街?不知道犯禁了嗎?”夥計忙近前道:“沈姑娘病了,燒的很厲害,有個上官醫生的百草堂離的最近,我趕著去請,不然就危險了。”
謝承榮聞言吃了一驚,跳下馬來問道:“怎麼病的?”夥計狡黠地眨眨眼睛,笑道:“這個麼,小的不知,將軍想必知道。”謝承榮眉頭一皺,急得厲聲道:“你還不快去!”夥計應了一聲,正要走,謝承榮又叫住,吩咐一名騎兵帶夥計一起去,並對那名騎兵道:“就說是我叫的,如有延誤,拿你是問!”自己飛身上馬,向富貴酒樓疾馳。
來到酒樓後院門前,一名夥計正在門內探頭探腦向外瞧,冷不防看見謝承榮,驚得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謝承榮下馬上前急問:“沈姑娘呢?”夥計結結巴巴地道:“她,她病了。”謝承榮急道:“我知道,她睡在哪兒?”夥計指了指樓上,謝承榮怔了怔,將馬韁往夥計手中一塞,向酒樓上跑去。
跑到二樓,並無一人,上麵卻燭光閃動傳來沈若雪的聲音:“媽媽……”謝承榮急忙轉到二層半的大屏風後,這才看見沈若雪獨自躺在榻上,燒得臉通紅,不省人事。他心中不由一陣痛惜,輕輕上前俯身喚道:“若雪,若雪……”她哪裡聽得明白,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又閉上,喃喃嘟囔了一句什麼,滾燙的手無助地揮動了兩下,謝承榮坐下來握住她的手,焦急地四下張望,連一杯茶水也沒看到。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王掌櫃夫婦匆匆地跑上樓,剛要說話,被謝承榮製止,低聲叱道:“她病成這樣子,身邊怎麼連守護的人也沒有?”王大嬸陪笑道:“晚上還好好的,是我最後看一遍酒樓才發現沈姑娘病了,都是男人,不方便,醫生一會兒就到的。”謝承榮生氣地道:“原來你們讓她睡在這裡,明日客人來了,她該如何處置?”王掌櫃小心地道:“將軍,沒有彆的地方可睡了。”王大嬸也道:“我們隻有兩間臥房,那間小兒金寶睡著哩,原是他姐姐出嫁前的閨房,我們……”謝承榮毫不客氣地道:“你兒子才七八歲,跟你們一起睡吧,今夜讓出來給她住!”
王掌櫃夫婦諾諾連聲,命人去收拾整理屋子去。很快,夥計來說已把金寶挪到彆屋了,謝承榮立即站起身來,誰料沈若雪抓住他的手不肯放,口中喃喃道:“彆走,你彆走……”謝承榮隻得重坐下去,一邊溫柔地輕道:“我不走。”一邊輕輕將手抽出來,掌櫃夫婦互看一眼,心有所悟。抽出了手,謝承榮也顧不得男女之嫌,用薄被裹住沈若雪的身子,將她抱了起來,親自送到了樓下小屋中,這才舒了口氣。
騎兵和夥計引著百草堂的上官老醫生趕到,診了脈,用銀針刺了幾處穴道,這才開藥。謝承榮問道:“先生,病情如何?”上官先生拈須道:“無妨無妨,將軍不必擔心,這位姑娘是抑鬱過久,氣滯於胸,又突受風寒侵襲,加上疲勞體虛,體內陰陽失調,內熱外寒,故發此症。適才老朽針其穴使之釋熱補氣,再吃幾味藥,疏通氣血,將養將養,就會好的。”醫生辭後,果然沈若雪逐漸平靜,夥計煎好了藥端上來,王大嬸親自攬過沈若雪喂藥,謝承榮看她一口一口吃了藥,終於放下心來。
不久,燒熱減退,沈若雪睜開了眼睛,神智清醒了過來,發現謝承榮正坐在一旁關切地注視自己,不由詫異道:“你……你怎麼在這裡?”謝承榮笑而不答,王大嬸笑道:“沈姑娘,多虧了謝將軍,你呀,抓住了人家的手不肯放。”沈若雪的臉登時窘迫難當,掙紮著起來,謝承榮連忙扶她躺下,突然想起什麼,臉色一變,叫了一聲“糟了”,轉身就跑,馬蹄聲響,迅速消失在了遠方。王大嬸笑道:“看看,就為了你,謝將軍連巡夜的事都顧不得了,軍令如山,要擔責囉。”這一句話,讓沈若雪的心一下子提起來,怎麼也睡不安穩。
第二天,明霞來看她,隻坐了片刻就匆匆登樓獻藝去了,留下鳳珠陪沈若雪說話。沈若雪悄悄問:“謝將軍來了嗎?”鳳珠搖搖頭。她的心裡不由焦躁起來,鳳珠打趣道:“怎麼,你想他了嗎?”她臉一紅,用被子蒙住臉,歎了口氣:“姐姐彆胡說了,羞死人了。我是什麼人自己心裡還是清楚的。”鳳珠拉下她的被角笑道:“那你不好好養病問他做什麼?”沈若雪低聲道:“我是擔心昨夜因為我這麼一個病人,帶累他什麼,那心裡,就真的說不過去了。”
直到將近黃昏時分,王大嬸的手突然一掀門簾,進來的卻是謝承榮,沈若雪正靠坐在那裡,一見他,驚喜地撐身而起,謝承榮連忙作了個手勢示意她照舊半躺下,輕輕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你,昨夜有沒有什麼麻煩?”沈若雪急切地問,連將軍二字都忘了稱呼。
謝承榮唇角掠過一絲俏皮,道:“有啊,麻煩不小,有個姑娘病了,還不肯放人走。”沈若雪垂下頭,麵露羞慚之色,不再說話。謝承榮看她有些賭氣,便笑道:“哦,沈姑娘是問我巡夜的事吧?”沈若雪連忙抬起眼使勁點頭,他正色道:“麻煩大了,上麵怪我玩忽職守,責令杖責四十。”沈若雪啊了一聲,急問:“打了嗎?”謝承榮道:“這是軍令,不分尊卑。”霎時間沈若雪呆在那裡,又是內疚又是羞愧的看著謝承榮,眼圈慢慢紅了,見她如此,謝承榮忍不住笑了,道:“沈姑娘不必擔心,誰敢碰我,要他好看,況且我一人不在,自有旁人接替,哪裡就誤了大事。”沈若雪頓時鬆了口氣,大大的白了他一眼。廚下送藥過來,王大嬸親自捧了,殷勤地道:“我來喂沈姑娘喝。”沈若雪伸手搶過藥碗道:“多謝大嬸費心了,我自己會喝,快不用這麼麻煩。”王大嬸也就識趣地出去了。沈若雪喝了藥,忽然瞥見謝承榮手背上有一道血痕,不由驚問:“這是什麼?”
謝承榮抬手看看,毫不在意地道:“昨夜之事,被家父知道,家法懲責了幾下。”
“家法?”沈若雪歎道:“想不到你們這種人家的家法也這麼厲害這麼嚴格。”
“也不全是,”謝承榮微笑道:“不肖子弟侯門多。我父親打我,是怕我會給他惹出禍端。萬一昨夜京城出了什麼事,我必難逃嫌疑,再被那起小人挑挑是非參上一本,必會招來滅門之災。”沈若雪點頭道:“怪道人說身為名利所累,高處不勝寒,一旦大廈傾覆,縱欲為犬雞,亦是難哉。”
謝承榮接過藥碗放在一旁的案幾上,隨口道:“沈姑娘在這裡住的慣嗎?你的身體不好,這酒樓亂糟糟的,如果你願意,我在外麵給你找一處房舍居住,如何?”沈若雪的臉色頓時一變,沉了下來,冷冷道:“將軍這話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