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承榮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同行的武官作色欲怒,被謝承榮按住。他突然伸手將眼前的銀票撕了個粉碎,然後倏地立起,聲音已經變得有些嘶啞:“實在對不起,我沒有彆的意思,”他轉臉將碎紙撒出酒樓,冷冷道:“我這種俗人,怎麼配讓你用我的銀子?千萬彆把用了的還我,免得臟了你的手。”說罷,他重新坐了下去,大聲道:“唱啊!怎麼不唱了呢?難道你們也嫌我的銀子臟嗎!”樓上一片寂靜,人們提心吊膽的看著這情景。突然,瑤娟彈響了琵琶,謝承榮笑了,拿出兩張銀票往桌案上一放,道:“好!你看得起我,這都是你的!”而後,他一把推開沈若雪,頭也不回地走了,明霞和王掌櫃夫婦怎麼也攔不住。
沈若雪失神的站在那裡,倒像是丟了什麼東西。鳳珠不知所措地走到她身邊,瑤娟卻下來拿了銀票珍愛的折好放進懷中,若無其事的坐了回去。王掌櫃一邊勸撫彆的客人,一邊唉聲歎氣,王大嬸瞪了王掌櫃一眼,徑自走到沈若雪麵前,怒容滿麵地道:“我說沈姑娘,你也太拿架子了吧,出門三分矮,我不管你原先是什麼人,現在可是我收容了你,彆在我這裡耍什麼小姐脾氣!”
明霞勸道:“大嬸,算了吧……”王大嬸打斷道:“什麼算了!她在這裡吃我的,住我的,還有工錢,反而得罪我的貴客,要把生意砸了,可不是俗語說的‘一鬥米養個恩人,一石米倒養個仇人出來’!姓沈的丫頭,你也不想想,人家是什麼身份,你是個什麼東西,給你點甜頭吃,倒越發上了臉了,你是出了風頭露了臉,可今後讓我們還怎麼混飯吃?”
沈若雪被罵得無地自容,身子落葉般簌簌的抖,明霞勸道:“大嬸,話彆說得這麼難聽,謝將軍也不是那種仗勢欺人的人。我知道大嬸心疼交還的那筆錢,我們若雪吃用一半,一半本還有你的便宜。放心,日後我們都給你掙回來就是。瑤娟,把剛才謝將軍給的銀票勻給王大嬸一半。”瑤娟不語,明霞又催了兩聲,她忽然倔強的說:“我不給!這是謝將軍指明給我的,憑什麼給彆人墊債用?她有誌氣,嫌謝將軍的錢,我不嫌!這銀子我誰也不給!”
沈若雪看看王大嬸,又看看瑤娟,又看看指手劃腳竊竊私語的賓客,再也無法忍受,回身衝下了酒樓,直衝到睡房裡,呆呆地坐在床前發愣。“我做錯了嗎?”她捫心自問:“我都乾了些什麼?氣走了謝將軍,得罪了王大嬸,被瑤娟恨,我這都是乾什麼呢?”
腳步輕響,明霞走了進來,慢慢坐在沈若雪的身旁。沈若雪拉住她的手,可憐巴巴地問:“姐姐,你告訴我,我哪裡做錯了?我該怎麼做?”明霞道:“我覺得你沒有做錯,做得很好。謝將軍誠然不是壞人,但他也是個男人,這個世上,男人對女人能有多少誠意誰能說得清呢?你今天用了他的錢,就算你不做什麼,彆人也會認為你會做什麼,豈不輕賤了?何況,你們本不是一個橋上的人,早些了斷關聯有益無害,你我都是過來人,遇見事心裡應該明白點,彆再走從前的老路。”
沈若雪點點頭,心中卻忽想:“就算是我用了他的錢,他也一定不會害我什麼,他不是那樣的男人。”臉上一陣發燙,她不敢看明霞的眼睛,生怕被明霞看穿,真的,她對謝承榮一點惡感都沒有,她怕的事,沒有人真正猜的出來。
晚上沈若雪剛要睡下,房門就被人推開了,王大嬸牽著兒子金寶的手走了進來,似笑非笑地說:“喲,沈姑娘還沒睡下呢?看看,這鬨的多不自在啊,這個臭小子自己睡慣了,整晚的哭鬨,不願跟我們兩口擠著睡,怎麼罵他也不中用!”說罷使了個眼色,金寶立刻大哭,王大嬸作出強拉他走的樣子,他在地上又是打滾又是嚎喊不已,定要自己睡,王大嬸便在他屁股上輕擰了一下,金寶索性扯著嗓子尖叫起來。沈若雪心如明鏡,看著這場鬨劇,抱了被褥就向外走,王大嬸在後還道:“沈姑娘,你隻管回來,我把這不懂事的小崽子打死,看他還鬨!”沈若雪忍淚道:“不必了,我睡慣了原來的榻,住這兒反而睡不好。”
回到空無一人的酒樓上,她摸著黑爬上樓梯,展鋪在榻上睡下,窗外新月如鉤,清冷的月光直瀉至榻前,宛如罩了一層輕紗。沈若雪在這溫柔的月光裡輕輕啜泣起來,她忽然明白,以前王掌櫃夫婦對她好,是因為明霞對她好;後來王掌櫃夫婦這麼照顧她,是因為謝承榮對她好,一旦與謝承榮分歧,熱茶也成了冰。而她自己不通人情世故,並沒有值得王掌櫃夫婦對她好的地方啊。翻來覆去,她模模糊糊記起,病的那夜曾緊貼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被抱下了樓,那時她雖然燒的神誌有些不清,卻在一瞬間使勁偎依在他的懷抱裡任由他抱著,仿佛一個孩子。那種感覺,此刻想起心中不由一陣迷醉,忍不住又笑了,隨即睜開眼,又看見了漆黑的酒樓。
樓外響起一陣緩慢的馬蹄聲,答答地過去了。這是巡夜的禁軍。沈若雪歎了口氣,不知道有沒有謝承榮呢?今天,他一定恨我,恨極了。讓他恨去吧,明霞姐姐說的對,我們不是一個橋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