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條凳上,和腳夫小販雜處,喝最劣等的酒,吃最普通的飯菜,在謝承榮還是第一次。風燈的光影下,沈若雪笑得那樣開心,兩眼閃閃的放著熱烈的光芒,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有父母有家的小鎮,她是鎮上的才女,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說個不停,古往今來無所不談。她有點醉了,口口聲聲說如果這是在船上飲酒,定要學李太白撲月沉湖。食客們漸漸散去,她還在那裡講啊講啊,似乎要把所有的話一夕說儘,謝承榮默默地喝著酒,默默地聽著,偶爾提醒她兩句她忘記了的詞彙典故,時間過得那麼快,攤主想要打烊收攤,剛要催促,謝承榮悄悄打了個手勢製止他,拋過去一塊銀子,他立刻慢慢坐在了攤前,望著那盞風燈靜候不動。
當講到故鄉的小吃,故鄉的風土人情,講到父母兄長姐姐,沈若雪忽然停了口,目中淚光閃閃,笑容變得勉強起來,她欲言又止地望著謝承榮,緩緩用袖子遮住了臉龐。謝承榮搖了搖空了的酒壺,微笑著道:“酒已儘,話未完,累了吧?我們走吧,我送你回去。”沈若雪點了點頭,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攤主忙走來,為難的對謝承榮道:“將軍,這個……錢給的多,我這點小生意,找不開這銀子。”謝承榮擺擺手:“不用找了。”攤主大喜,謝個不住,沈若雪卻伸手從攤前拿了兩個熱乎乎的夾肉燒餅,在手上晃了晃,攤主忙道:“姑娘要多少隻管拿多少就是了。“沈若雪笑道:“兩個儘夠了。”謝承榮也不多問,親自將沈若雪送到了富貴酒樓的門前。
一路上,沈若雪醉意甚重,怎麼也走不穩,幾乎靠在謝承榮的身上,謝承榮擔心地道:“若雪,還是我改天在外麵給你擇一處住所吧,那樣你自由一些。”沈若雪手一揮,大聲道:“不!我該乾什麼就乾什麼,不要住在外麵。我,是明霞姐姐的人,是明霞姐姐的!我們在一起,是清清白白的!我不要你管我!”她湊近謝承榮的臉,壞笑著道:“你不要讓我覺得你居心叵測不懷好意哦?”謝承榮笑道:“也好,既然你這麼想,就隨你好了,在下可不願做如此冤枉的壞人。”
富貴酒樓的酒客尚未散儘,王大嬸來來往往上上下下地轉著,瞥見沈若雪踉蹌走來,便不高興地沉了臉道:“沈姑娘,一去就是這麼久,我得扣你一半的工錢才是!你……”猛然看見謝承榮,不由一愣,趕緊停口。謝承榮道:“我請沈姑娘吃飯去了,這工錢還扣嗎?”
王大嬸頓時滿麵春風,拍手道:“哎喲,這姑娘,也不打聲招呼,我嚇唬她玩呢,哪能扣呢?若雪,謝將軍請你吃好的,你的晚飯就吃不下了,我還給你留了一份呢,你不是嫌咱們的飯菜不好吃吧?”沈若雪心中暗笑她這話的假,故意道:“我沒吃飽,大嬸端來給我吃吧。”王大嬸應了一聲,回頭便叫吳春平將一碗飯幾碟菜肴捧出來,都是沈若雪素日沒有吃過的,她殷勤地問:“沈姑娘,你跟謝將軍坐哪個位子比較方便?”謝承榮冷眼旁觀,唇角掠過一抹心領神會的笑意。沈若雪擺擺手,醉醺醺地笑道:“大嬸,我開玩笑呢,這飯我吃不下了,吳大哥,你還沒有吃飯吧,替我吃了吧,總是大嬸一番好意,不能辜負。”王大嬸愣了愣,訕訕地向謝承榮笑道:“沈姑娘總是這麼淘氣,有意要請客哩,好好,春平啊,你就收下這番美意,吃了再乾活。瞧這姑娘,喝了不少吧?”吳春平感激地望望沈若雪,隻得端著飯菜走開了。
沈若雪轉臉向謝承榮道:“謝將軍,你回去吧,我到了家了。”謝承榮微笑道:“以後彆謝將軍長謝將軍短的,從你口中叫出來,我很不自在,叫我四郎吧。”沈若雪臉上一紅,目中閃過一抹柔情,輕輕叫了一聲:“四郎。”謝承榮吹了聲口哨,轉身就走,沈若雪又擔心地叫道:“四郎,你的傷……”謝承榮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手臂上還纏著沈若雪的絲帕,王大嬸也忙過來喊:“謝將軍,明天你可要來聽歌呀!”謝承榮的背影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到了收門熄燈之後,王大嬸忽然叫人把沈若雪的鋪蓋全搬到了金寶的臥房裡,沈若雪故作奇怪道:“大嬸,金寶不鬨了嗎?”王大嬸親切地給她扯了扯衣服上的皺褶,自我埋怨道:“都是我平日沒教好,讓這孩子這麼任性。這不,睡了幾天,又吵著要和我們兩口一起睡,說什麼自己睡又做惡夢了,恨得我使勁擰他。也好,春平睡在那裡,你二人多有不便,我趕著騰出屋子讓沈姑娘回來住,你是讀過書的人,以後也替我好好罵這個小王八蛋!”
沈若雪一笑,不再說什麼,想了想卻道:“大嬸,我既然住回來,樓上那個榻何不就讓吳大哥睡呢?每天趕早起來收拾了,不礙事的。如果要算住宿的錢,就從我的工錢裡扣吧,不知大嬸肯不肯呢?”王大嬸猶豫一下,笑著說:“行,行啊,空著也是空著,錢我也不收,他多乾活就成了。”而後向外喊道:“春平,你就搬上去吧!”
吳春平拗不過,隻好將鋪蓋搬到榻上,沈若雪走上來,從懷中摸出那兩個還熱乎的夾肉燒餅,低聲道:“吳大哥,這是我晚飯時順手帶的,彆嫌棄,給你當早飯吃吧。”吳春平接過,嘴角抽動著,這個農家漢子愣愣的站在那裡,望著眼前這個好心的女子,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撲通一聲又跪了下去,哽咽道:“沈姑娘,你對我太好了,我今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來生給你做牛做馬。”
沈若雪連忙扶他起來,柔聲說道:“春平哥,男兒膝下有黃金,今後不可再輕易跪下了。你我都是孤苦人,相互照應一下也是該當的,你就把我當個妹妹吧,彆把這些小事太往心裡過意不去。”吳春平點點頭,抬手抹去了眼角沁出的一顆晶瑩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