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佳節過後,皇帝忽染風疾,移駕萬壽山溫泉宮休養,謝承榮所屬禁軍奉命隨駕一同前往,這一去就是三個多月,直至正月十一方回。
溫泉宮雖距京城不算遠,由於聖體有疾來的突然且狀況不輕,為防藩王趁機謀逆犯上作亂,禁軍防護嚴密,絲毫不敢懈怠。每日禦醫來往出入都嚴查謹理,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加上隨行宮眷也不少,除太子留在京城宮中監國外,其餘皇子與公主衣不解帶地在溫泉宮禦前極儘孝道。將養醫治了兩月有餘,龍體逐漸好轉,十七歲的皇十三公主永昌公主平素最得皇帝喜愛,聞訊喜極而泣,提出要到萬壽山上的盤龍寺為父皇祈福祝禱,於是謝承榮命人先將盤龍寺周圍閒雜人等儘皆清除隔離在禁區之外,又奉命一路護送永昌公主從溫泉宮直至山門。
這段日子裡,謝承榮幾乎沒有閒暇想彆的事情,此時隨公主鑾駕行進在山路之上,眼見來時滿山紅葉,此刻已萬木蕭條,寒風撲麵,不禁心中一陣莫名的悵然。隔著冰冷的盔甲,他在馬上伸手摸了摸腰間,除了佩劍外還有沈若雪親手繡出的那隻小小的香囊,想起仲秋夜歡聚的難分難舍,他的唇角不由自主泛起笑意,同時心底深處有一絲隱隱的刺痛,這是想念的刺痛,真盼望能早日起駕回都,見到沈若雪。
見到沈若雪,他一定要帶著她尋到一處最幽靜最美的庭院,花園中全都照她喜歡的那樣種上桂花樹,陪著她一起住在那裡,每年的仲秋節都與她一起徜徉在桂花香海中。這一生,若能與心上的女子相依相伴,真是無怨無悔,至於家族律法,他不會在乎,男兒大丈夫,固然不可耽於女色,但若連與知己長相廝相守的勇氣都沒有,又有何麵目立足人間?
忽然,他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嬌柔的輕喚:“四郎——”心頭不禁一震,難道是沈若雪來到了萬壽山?循聲望去,隻見永昌公主掀起一角帷幕,正在向他招手,謝承榮回過神來,連忙勒轉馬頭靠近公主鸞車。永昌公主自幼與他相熟,因此在他麵前並不太拘泥禮法,嗬了嗬撩帷幕的手,笑道:“四郎,我捧著手爐尚覺有些手冷,你騎在馬上冷不冷呢?”
謝承榮揚了揚手中馬鞭,微笑道:“多謝公主惦念,我不冷,盤龍寺就快到了。”
永昌公主向外探了探頭,白裘圍罩的臉龐顯得分外嬌美,又看了看謝承榮,道:“四郎,一會兒到了寺中,你不要隨他們在外麵等候,跟我一起進去,好嗎?”謝承榮笑道:“有這麼多宮婢阿監簇擁左右,要我跟著做什麼?還像小時候膽子那麼小。”永昌公主粉白的臉上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暈,更顯得豔麗無匹,她咬了咬嘴唇,望著謝承榮輕道:“你能隨我一起到盤龍寺為父皇祈福祝禱,我心裡好生歡喜。”謝承榮一怔,她已迅速放下了帷幕。
到得盤龍寺,住持已率眾僧早早在此迎候。永昌公主緩緩下了車,與住持見了禮,在眾人簇擁下入寺,她回頭特意望了謝承榮一眼,腳步緩下來,似乎在等他,謝承榮隻得下馬隨入寺中。寺內通往各殿的台階下,禁軍每十步一崗,守衛嚴謹,永昌公主在大殿神佛前進了香,向住持道了乏,請住持不必相陪,笑向眾人道:“你們先各自散了吧,我想在這寺中各處看一看,就……就讓四郎陪著我好了。”眾人領命,隻有親隨的兩個宮婢跟隨,其餘跟隨公主的人等都被僧人讓到禪房休息喝茶。
謝承榮默默地跟在永昌公主身後,天空星星點點的飄落起雪花,寺內的幾樹臘梅花開的正好,冷香襲人。永昌公主嗅了嗅臘梅花,伸出纖纖素手輕輕自枝頭掐下數朵,笑道:“史書上說的壽陽公主睡在殿外梅樹下的榻上,有梅花落在額頭拂之不去,遂成了梅花妝,不知道可是這小小的臘梅?”謝承榮接口道:“不要說身為公主之尊橫陳殿外,倘若真是此等氣候,又要睡在這臘梅樹下,豈不早已凍成了冰人?料是傳言不實杜撰的吧。”永昌公主點點頭,卻打開描金的手爐將摘下的臘梅花放入,然後低頭嗅上一嗅,詫異道:“奇怪,為何沒有香氣?”
謝承榮聞言見狀忍不住撲哧一笑,搖了搖頭道:“真是煮鶴焚琴大煞風景,被文人墨客讚揚稱頌的臘梅花,就這麼被你丟進火炭中暖手,還說沒有香氣。”永昌公主撅起了嘴,撒嬌的道:“人家出宮時忘記了帶香餅,你身上有沒有?”謝承榮道:“沒有。”永昌公主一雙美目斜瞟著他道:“你腰間佩的除了劍,那不是還有個香囊嗎?”
謝承榮下意識地伸手按住香囊,口中道:“香囊裡什麼也沒有。”永昌公主不依地將一隻手伸到他麵前,道:“拿來。”他沒有動。永昌公主正色道:“謝將軍,本公主命你將香囊拿來。”無奈何,謝承榮隻得將香囊解下遞到永昌公主手上,永昌公主卻並不打開香囊,隻是在手上細細把玩觀瞧著,微微皺眉道:“雖然圖案不俗,繡工未免粗糙了些,四郎,你從哪裡得到的這樣的東西,也值過佩在你的身上,還寶貝似地不許人家碰?嘁,丟了也就罷了。”
謝承榮毫不客氣地從她手上一把將香囊奪過,珍愛地收入懷中,永昌公主愣愣的站在那裡看著他,麵露委屈之色,又有幾分慍怒,謝承榮卻看也不看她一眼,索性以武將之禮向永昌公主一揖道:“公主在寺中儘情遊賞,微臣還是到寺外等候吧。”言畢退後幾步就要轉身離去,永昌公主趕上前急道:“四郎,你不要走開,往日在宮中不得與你多言,今日在這盤龍寺裡你……你還跟我講君臣之禮嗎?我不看你的東西便是,你回來。”見他如不耳聞,不由變色道:“謝四郎!你既講君臣之禮,現下是本公主命你回來!”謝承榮隻得回轉身來,永昌公主立刻孩子氣的笑了,道:“我呀,我的脾氣一上來太子哥哥都拿我沒有辦法,唯獨你,我拿你沒有辦法。”
謝承榮苦笑道:“公主殿下說話顛倒了,應該是我在你麵前束手無策才是。”永昌公主歪頭瞧著他的臉,柔聲道:“好啦,趕明兒我送你一個上好的宮繡香囊,保管你會喜歡。”謝承榮將臉轉開沒有說話。
在寺中四處轉了轉,她回到觀音殿裡,想要求一支簽。住持請問她求什麼簽,永昌公主回頭望了望在殿外守候的謝承榮,臉上微微一紅,向住持道:“我想向觀音大士問一問姻緣。”住持微笑,拿過簽筒遞上,永昌公主跪在觀音金身像前虔誠的閉目求禱一番,搖動簽筒,不久一支簽自簽筒跳出,她趕忙撿起,卻是個中上簽,不禁麵露些許失望之色,翻轉過來,隻見簽上寫著兩句詩:“長笛一聲人倚樓,近水樓台先得月。”心中一動,雙手遞給住持。
住持看了,嗬嗬笑道:“公主天資聰慧,這兩句不需老衲解釋了吧,公主的良緣佳偶就在身邊,不需為姻緣發愁。”永昌公主道:“可是,即雲良緣佳偶,為什麼卻不是上上簽呢?”住持合掌道:“姻緣自有天定,命中注定不可逃,此簽非吉非凶,那便已是圓滿了。公主既然姻緣天定,就不必擔心吉凶,還要自求多福才是。”
永昌公主默默念著簽上的詩句“長笛一聲人倚樓,近水樓台先得月”出神,邁出大殿門檻時不防腳下突然一滑,幾乎摔倒,幸虧謝承榮眼疾手快地將她扶住,卻見她一雙秋波柔情無限地凝視著自己,心中不由一緊,隱隱感覺到什麼,回首望著大殿內的觀音金像,心中暗暗道:“觀音菩薩倘若有靈,一定要保佑我跟若雪這一生永相廝守,恩愛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