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葉子是一片一片枯萎凋落的,可是沈若雪對謝承榮的信賴與依戀卻與日俱增,在她心裡一點一點的滋生、發芽、開出枝葉。她努力的想要自己不要陷得太深,卻早已不能自拔,謝承榮一有空閒便帶著沈若雪四處玩耍,吹笛唱曲,狩獵泛舟,他似乎從未刻意去討沈若雪的什麼歡心,也從未標榜自己的尊貴,舉手投足之間,卻無處不流露出發自內心的對她的關愛、嗬護與尊重。每當靜夜裡沈若雪珍愛的取出那朵小小的紫茉莉花把玩時,都幾乎相信,幸福終於來到了她的身邊,從此再也沒有煩惱和憂愁。
“老天對我畢竟還是公正的,我所有的苦都沒有白受,莫非我逃離家門,曆儘千辛萬苦,都是為了尋到他?”她暗暗對自己說。
她滿心的情懷使她宛如初次懷春的少女,激動不已,她想要找個與她分享快樂的人,明霞已經走開,目中含滿了憐憫,隱隱還有一絲不屑。隻有吳春平,臉上掛著忠厚的笑容,一邊忙碌一邊認真的聽著她的話,或者,在月朗星稀的夜晚,坐在井台邊,慢吞吞地給她講一些鄉間的故事。當沈若雪含著憧憬的微笑托腮沉思時,他便也住了口,呆呆地看著她,一動不動。
“沈姑娘,要是你需要我做什麼,隻要一句話,什麼我都肯,”吳春平經常誠懇的向沈若雪說,一雙粗糙的大手在衣襟上擦來擦去。沈若雪總是笑嘻嘻地回答他:“那麼,你就再給我講一些好聽的故事吧。”還能需要做什麼呢?隻要一看見謝承榮,沈若雪就覺得很滿足很滿足。
仲秋節很快就到了,甜美的桂花酒醉的人飄飄欲仙,連衣襟上都灑滿了桂花的香氣,橙黃蟹肥,在文人騷客作悲秋賦時,平民百姓卻在享受著收獲的樂趣。
當圓月升過樹梢頭的時候,沈若雪吹滅了麵前的兩支蠟燭,白煙嫋嫋,輕輕地消散在夜風中。月光斜斜地穿過窗格籠罩著桌案上的美酒和時鮮瓜果,也照在對麵那人的臉龐上。四周寂靜無人,今夜,謝承榮包下了整座富貴酒樓,隻有他們兩個,一起度過這良辰。
“為什麼吹熄了蠟燭?”謝承榮笑著問。沈若雪端起滿斟桂花酒的酒杯說:“因為滅燭憐光滿呀,你看窗外這麼明亮的月色,再點著燈燭豈不是大煞風景?”她抿了一口桂花酒,輕歎一聲:“我小的時候,家中就種了一棵桂花樹,每當桂花滿樹的時候,我跟姐姐還有哥哥就搬了小榻放在樹下,躺在那兒不肯離開,睡夢裡都聞著桂花的香氣。我喜歡所有芳香的花兒,卻惟獨最鐘愛桂花的香氣,風吹花落,金黃的小花兒常覆了滿榻滿身。四郎,你呢?你喜歡什麼花?”
謝承榮注視著她,笑著說道:“我像你那般小的時候,最不喜歡過節,待不儘的賓客,飲不完的酒席,講不儘的規矩,沒完沒了的穠歌豔舞,厭煩透了。要說我最喜歡的花,也許,是蓮花吧,出淤泥而不染,冰清玉潔,還有著清雅脫俗的香味,讓人聞到便流連忘返。”
沈若雪拍手歡喜道:“除了桂花我最愛的也數蓮花。你小的時候那麼多規矩,如果淘氣,一定會受不少責罰吧,我媽媽卻在這一天從不責罰我們,她會在桂花樹下給我們講故事,我們常常吃著月餅,想著廣寒宮裡的嫦娥和砍桂樹的吳剛,那上麵一定什麼都是冰冷冰冷的。可惜,後來我爹爹將桂樹砍掉了,我常想,有一天我有了自己的庭院,我要全都種上桂花樹。”她將杯中酒一飲而儘,仰望月兒,比劃著給謝承榮講起了故事:“你知不知道?山中有一種狐狸貓,每到月圓的時候,就會從棲身的墳墓中鑽出來,口中咬一顆死人的頭顱,對著月光拋啊,拋啊,直到那顆頭顱被修煉到可以含在嘴裡的大小,就這樣,就這樣……”她對著月光模仿起狐狸貓的樣子,謝承榮不禁大笑。
不知誰家奏出的樂聲,飄渺傳來,聽去悠揚美妙,沈若雪忽然心中一動,起身拉住謝承榮的手道:“四郎,此時隻有你我兩人,你吹笛,我用箏相合,好不好?”謝承榮欣然應允,拿出了笛子。月色如水,謝承榮慢慢走到窗前,抬頭望著那一輪皓月,月光薄紗一般溫柔地傾瀉在他的臉上,他像一個優美的剪影,凝立在月下,如同夢境。笛聲揚起,隨月光四散開來,隨意而繾綣,箏聲漸漸伴合,忽而輕快,忽而緩慢,一節一音,配合的十分默契。吹著吹著,箏音一頓,彈起了《紫茉莉花歌》,笛音竟無遲疑,立即銜接而上,一曲殆儘,長笛忽作《落英曲》,箏音立即應配,於抑揚頓挫之間,無不應接的恰到好處。吹彈罷了,兩人相顧無語,一時多少話語,儘化入餘音嫋嫋之中。
良久,沈若雪方微笑著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原來是一隻精巧的寶藍色香囊,她柔聲道:“四郎,我自幼不懂得做女紅,但是自從得了你的紫茉莉花,一直想要回贈你一件我自己親手做的東西,想來想去,就在空閒時到繡坊找辛十三娘,求她指導著我一針一針繡了這麼一個香囊給你,我笨,繡了許久許久才好。希望你不要笑話我的繡工。”謝承榮接過,看那上麵用銀線繡著青山綠水一葉扁舟,舟上並肩立著一對小小的人,不由笑道:“我喜歡。”他抬眼看著沈若雪,輕問:“送人之物,為何不為人親手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