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若雪便在富貴酒樓開始賣藝,她的箏曲清歌優雅不俗,當天就吸引了幾個風雅酒客上來,有人認出這是當初與謝四郎相好的那個女子,帶著幾分好奇,呼朋喚友的來看,富貴酒樓的二樓靜座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幾乎滿座,有舊時常來的酒客甚至戲稱沈若雪是“小桃花娘子。”
沈若雪薄施脂粉,淡點朱唇,端坐在上麵彈箏,每奏畢一曲,鳳珠便捧了銅盤下去收一輪彩頭。當她又一次捧著銅盤下去的時候,一個酒客並不是直接往盤中投錢,而是伸手捏住了她的手,將幾枚大錢緩緩塞入了她捧盤的掌心中,鳳珠抬頭看去,卻是那日在小院裡調笑她的那個男子,不由得心中一跳,臉倏地漲得通紅。這人正是王慶豐。
王慶豐來到這酒樓,無意中發現沈若雪今日在這裡,原本是要借機再敲她一筆,卻看見幾個銀槍都的禁軍也在這裡飲酒聽曲,心中有所顧忌,便百無聊賴的坐著,心想反正手頭還不算緊,等以後再說,此時看見鳳珠,正好拿她消遣,便笑道:“我看見姑娘你來回跑了幾趟了,是不是很累呢?不如且坐在我身邊休息片刻。”
鳳珠聽了這話,心頭不禁一陣暖意,卻聽王慶豐在她耳邊又悄道:“你說,咱們是不是有緣?竟然在這裡又碰見了你。”鳳珠慌亂地看了他一眼,忙轉身要走,卻被他一把拉住按坐在了身邊:“怕什麼呢,我又不會吃了你,歇會兒歇會兒。”
鳳珠隻得在他身邊坐了,隻覺得一股強烈的男子氣息襲來,令她不知該怎麼辦才好。自那日被他攬了一下,她每每想起,都覺得心裡亂跳,看慣了男人們跟明霞、跟沈若雪談笑風生,她早已把自己當做一棵無聞的小草,可有可無,甚至連瑤娟當日對謝將軍單相思的念頭都沒有敢產生過,心如死灰。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個男人注意到她,她怎能不覺得歡喜?何況,這個男人長得一點也不讓人討厭。
她就這樣老老實實的拘謹的在王慶豐身邊坐著,連他笑嘻嘻地說了什麼都沒有聽到,王慶豐調笑了幾句,看她迷惘地看著自己,心裡也覺得不是很有趣,便欲離開,伸出一隻手輕薄的撫著她的肩,笑道:“是不是我嚇著你了?代我向沈姑娘問個好,改天我再來。”他想了一想,又補充道:“再專來看你,哈哈。”起身走了。
鳳珠看著他下樓去,忍不住又探出窗外目送他離開酒樓,口中喃喃道:“專來,專來看我?”不防王慶豐背後長了眼睛似的猛一回身,站在街道上衝她招手一笑,鳳珠連忙縮回頭去,隻覺得臉頰瞬間滾燙。
沈若雪的技藝博得了滿堂喝彩,她微笑著站起身向下深施了一禮,款款走下來喝杯茶略微休息片刻,轉頭看見鳳珠扶著窗發呆,不由奇道:“姐姐,你在看什麼?”鳳珠回過神來,忙道:“哦,是,是有個人要我代他向你問個好。”沈若雪奇怪的道:“什麼人啊?”
鳳珠支吾著說不清楚,沈若雪想,定是小梁都尉的人吧,也就沒有在意。小梁都尉今日竟然沒有來,這讓沈若雪很出乎意料,不過,他還是派了銀槍都的人過來捧場,可是他答應過今日會來的,怎麼能沒有來呢?許是,他夜間在宮中當值的緣故吧。
然而一連過了七八天,小梁都尉的身影依然沒有在富貴酒樓出現過,讓沈若雪莫名的感到悵惘非常。這是怎麼了?他為什麼不來呢?
鳳珠這幾日卻忽然好似變了一個人,眼神中閃著亮晶晶的光彩,整個人看上去滋潤了許多,話也多了,甚至向沈若雪表示想要重新拿起簫管和玉板,每到晚間回去,便一個人對著牆壁刻苦的練習著,逐漸逐漸居然找回了些許從前的音調,隻是手指仍然有些顫抖不穩,但已能幫著沈若雪配合簡單的曲調。
這天夜裡,天空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在院中睡覺的吳春平驚覺,坐起身來便欲要進房中,走到門外愣了片刻,回身站在房簷下眼望細雨,歎了口氣。畢竟男女有彆,裡麵睡著三個女人,他怎麼好進去?愣了一會兒,便蜷著身子坐在房簷下靠著門睡著了。
清早起來,沈若雪一開門便聽見咚的一聲,吳春平仰頭便摔進了房內,直摔了一個跟頭,他摸著頭從地上爬起,看著沈若雪還沒有完全睡醒,懵懵懂懂的,沈若雪忍不住笑了起來,邊笑邊道:“你,你怎麼在這裡睡?”
吳春平笑了兩聲,老老實實地道:“我不在這裡睡,能在哪裡睡呢?”沈若雪這才發現外麵土地潤濕,院子裡那張竹榻積著一汪雨水,不由歉意地道:“怪道晨風如此清涼,原來夜裡下了雨,你為什麼不進屋子裡來睡?我們在裡麵,外間還是可以睡人的。”
吳春平看著她,猶豫片刻,道:“要不,我還是回酒樓裡睡吧。”話音剛落,鳳珠掀簾走出來道:“那怎麼行呢?萬一被公主的人知道,你們就被拆穿了,畢竟,眾人眼裡你們是夫妻呀。”吳春平苦笑道:“你看我們像是夫妻嗎?”
沈若雪低下頭,想要說什麼,卻又默然無語,轉身走了出去。看她為難,吳春平忙道:“行啊,隻要你們不嫌棄,我就在這外間睡了吧。”鳳珠低聲道:“吳大哥,等到離了京城的時候,你們就真的是夫妻啊,你就再耐心等一等吧,畢竟若雪她跟你洞房了,離開了京都後,除了你,她還能依靠誰呢?”
吳春平看著沈若雪的身影,苦笑著道:“我就怕她終究還是離不了這京都,也罷,隻要能幫她解難,我不求她真的跟我做不做夫妻就是了。”說著,收拾了徑自先往酒樓而去。
又過了四五天,依然沒有見小梁都尉出現過,沈若雪有些不安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什麼地方得罪了他?還是他出了什麼事情?即便是不想見她,難道明霞的事情他也不管了嗎?想來想去,心中焦灼不安,再也坐不下去,索性向王掌櫃告了假,回去匆匆換了那身小梁都尉送給她的男裝,一個人往北營方向跑去。
跑過太白坊門前,她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那裡高聲大笑,這聲音不是旁人,卻是鄭虎威。這隻大蟲也是許久沒有見了,沈若雪聽見他的聲音,眼睛頓時發紅,想著小梁都尉不來,不如乾脆自己去問好了,轉身便走進了太白坊。
小梁都尉送給她的那身男人衣服製作精良,太白坊夥計那雙勢利的眼睛並沒有看穿她的身份,熱情洋溢的將她請進門,並詢問她要什麼價位的酒席,尋哪位相熟的姑娘,沈若雪隨口就道:“翩翩。”眼睛卻四下亂找,終於看見鄭虎威帶了兩個隨從站在離大門不遠處,正在與兩個姑娘調笑,似乎正準備離開太白坊。
太白坊的夥計聽她說出了翩翩的名字,便笑著不再詢問她,轉身走開了,沈若雪昂首就往鄭虎威身邊走去,順手從經過的一架陳設架上掂了一把折扇,刷的打開遮住了半邊臉龐。
鄭虎威正在跟那兩個陪酒的姑娘玩耍,幾次要脫身走,那兩個姑娘撒嬌不依地拉著他的衣袖,打情罵俏,他也樂得跟她們多廝混一會兒。忽然身邊站過一個陌生的少年,初時不甚在意,看他一直站著不走,便問道:“做什麼?彆在這裡礙眼。”
沈若雪咳了一聲,遮著半邊臉道:“怎麼,世子不認得我了嗎?”鄭虎威奇怪的道:“你是哪個?”沈若雪搖頭道:“古人不複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歲歲年年花相似,年年歲歲人不同,世子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她暗想要怎麼開口問才好,順嘴將折扇上的唐詩念了出來,鄭虎威更加莫名其妙,道:“你他媽的在說什麼?老子聽不懂。”
沈若雪道:“我是想打聽一下富貴酒樓那個桃花娘子的事,許久沒見她,大家都很想她絕好的歌舞,聽說是被世子請走了,所以問一問。”鄭虎威臉色頓時一變,瞅了她一眼,甩開那兩個女子轉身便往外走,沈若雪連忙跟著出了太白坊,兀自用折扇遮著臉道:“哎,世子,你還沒有答話呢。”
鄭虎威卻頭也不回,隻命兩個隨從道:“把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東西給我趕走!”那兩個隨從橫眉怒目便來推搡,沈若雪見騙不出來,索性合上折扇往太白坊門口的夥計手裡一丟,叉腰叫道:“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快說我明霞姐姐被你弄到哪裡去了!”
鄭虎威一呆,轉臉細看她一番,登時笑容滿臉,打了一個響指,道:“原來是你這丫頭片子啊,這打扮新鮮的很啊,爺喜歡,很喜歡!”沈若雪喝道:“誰要你喜歡,你快回答我!”鄭虎威慢吞吞地走到她麵前,笑道:“你想要知道啊,跟爺回王府,我慢慢告訴你。”
沈若雪頭腦一熱,道:“好!我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