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寧王選定登基的日子越來越近,而中書省的老臣們依然固執的不肯為寧王擬定登基詔書,寧王的部下都著急了,紛紛要求他放棄繁文縟節即刻稱帝,但寧王卻忽然優柔寡斷起來,念起了父子之情,對部下們道:“本王雖未正式稱帝,然已國權在握,太上皇眼見得時日無多,何妨等他大行後順之情以太子身份正式繼位,豈不是更堵天下人之口?”
寧王部下背地裡都暗自抱怨,這不是跟明明非節婦卻硬要立個牌坊一樣多餘嗎?表麵上卻並不敢多說。然而寧王對那些固執的老臣卻著實惱羞成怒起來,一連數天夜以繼日的開始了朝臣大清理,凡是反對寧王繼位的統統抄家下獄,數萬人旦夕間成了階下囚。小梁都尉奉命帶兵分彆包圍三品以上大員的府邸進行挨個封抄,這回他不敢再敷衍了事,該勸的勸,該抄的抄,該殺的殺,完成的乾淨漂亮,終於令寧王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然而他心裡卻沒有絲毫的榮耀之感,每當麵對著那些自認為忠烈的臣子,聽著他們指著自己的鼻子一番番的厲聲謾罵和聲討,他的心裡都有種罪惡的感覺越來越沉重的壓迫下來,壓抑得他喘不過氣。當一個白發蒼蒼的中書令在痛罵了他們一番,被剝掉官服收押的時候,突然一頭碰死在了他的麵前,鮮血和腦漿四濺,直濺到了小梁都尉的靴上,他幾乎忍不住想要撤身離去,強按住心頭撕裂般的驚怒和震撼,回頭眼神複雜地看一眼司文德,司文德也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兩人相對無言。
中書令的小兒子也在朝中當職,見父親慘死,對著站在正中的小梁都尉直衝過來便要跟他拚命,口中尖厲地大喊著:“逆賊,我父子誓不與你等無君父的畜生為伍!”軍士上前將他架住,這青年卻千賊萬賊的罵不絕口,恨不能將小梁都尉食肉寢皮,司文德不禁聽得怒不可遏,沒等他上前動手打,就見寒光一閃,熱血飛濺,那青年已經倒在了血泊中。小梁都尉緩緩地將自己腰刀上的血跡在屍體的衣服上拭淨,還刀入鞘,臉色陰冷的歎了口氣,低低道:“老子……老子實在是受不了了!”這是他降了寧王以來第一次親自動手殺了一個朝廷命官。
司文德站在他身旁靜了片刻,道:“我們也是從刀光劍影裡滿身是血的走出來的,也曾為君父死拚過一場,像他們這樣白白送了性命,於國於民究竟有何益處?真令人費解。”小梁都尉冷冷地道:“也許,他們認為這樣的死法更能留名青史吧。人各有誌,境遇不同,是非忠奸等老子躺進棺材裡後,隨他們怎麼說去,老子隻是現在……老子隻是現在實在聽不下去了!也不想再聽了!”他忽然衝上前狠狠地朝那兩具屍體各踢了一腳,罵道:“要落忠臣之名,老子成全你們!“隨即又大喝一聲:“全部押走下獄!再有頑抗辱罵者當場格殺!”轉身走出了大門。
晚間,小梁都尉與新舊部下在北營聚在一處共同飲酒,將寧王的賞賜分發下去,自己卻什麼也沒有留,隻是默不作聲的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寧王原本特意賞給小梁都尉幾個王府的佳麗,被他婉言謝絕,司文德笑著打趣道:“梁超,到手的美女都不要,不像你的脾性了啊。”小梁都尉頭也不抬的頂了他一句:“誰敢要,你忘了那夜王府美人的兩把短刀嗎?”司文德頓時不再言語。
一直喝到夜半,確定寧王府那邊暫時沒有了軍務,小梁都尉才忽然想起自己已經連續兩個晝夜都在北營沒有回去過了,也不知沈若雪現在怎麼樣,便決定今晚離營回府。酒暫時麻醉了他心中的苦悶,吹著秋夜的涼風,讓他的心情好了許多。曹勝卻悄悄跟了出來,直跟到營門外方道:“小梁都尉,我,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小梁都尉牽馬停步道:“什麼事?”曹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猶豫片刻,還是說:“沈姑娘還好嗎?”
小梁都尉看著他笑了起來,抬手朝他的肩上打了一拳,道:“她很好。做什麼,不怕老子的醋意上來宰了你這個兔崽子?”曹勝笑道:“小的不怕,沈姑娘待我情同姐弟,我隻當她是親姐姐一般看待。”小梁都尉沉吟一下,笑道:“曹勝,你以後就常跟著我在府裡出入吧,我若有事脫不開身,若雪要去哪裡要找什麼人,你隨從相伴保護,如何?”
曹勝大喜,連忙拜謝領命,小梁都尉笑道:“那這就跟著老子走吧。”曹勝答應一聲,興高采烈地上前為他牽住了馬。
一路上憑著腰牌口令從宵禁的官兵中穿過回到府邸,卻沒有見到沈若雪的影子,府中下人向小梁都尉稟告道:“沈姑娘每晚都等大人回來,今日想是等得太久,先歇息了。”小梁都尉酒意頓時醒了一半,意識到此時夜已深,便問了問沈若雪這兩日的起居安排是否妥當,這才疲憊地獨自往臥房走去,下人欲要跟隨侍候,被他止住,吩咐道:“讓老子靜一會兒,你們去給我備點熱水沐浴。”下人領命而退。
府中各處早已掌上了燈,小梁都尉自幼喜歡各處亮堂堂的,所以從不允許有任何一個角落黑暗,燈燭總是府裡最大的花銷,一點就直到天明。他走過廊下的燭光燈影,推開臥房的門,想要好好的躺一躺休息片刻,驀地竟看見沈若雪正伏在臥房內的桌案上酣睡著,桌上兀自擺著一壺酒、兩隻酒杯,看樣子似乎想等著他回來小酌。
看著她酣睡的樣子,小梁都尉笑著搖了搖頭,隻覺得心中仿佛百煆鋼頃刻間成繞指柔,滿腔刀兵殺氣儘化為了一汪春水,一種家的感覺驀然如此清晰地觸動著他,讓他一陣微微的心醉。他走到沈若雪身邊,想要將她喚醒,卻又不忍心驚擾她的美夢,便輕輕地將她從椅子上抱了起來,小心地放在了自己的床上,拉過錦被慢慢地為她蓋好身子。下人在門外道:“大人,沐浴的水已經備好了。”小梁都尉低聲道:“知道了。”深深地看了沈若雪一眼,轉身出去輕輕合上了房門。
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連綿的秋雨,打得臥房外的芭蕉葉亂響,一扇窗格沒有關嚴,簷下風鈴叮咚的聲音在靜夜裡分外清脆,清涼的風裹著秋雨不時偷偷繞進房內,沈若雪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和衣躺在溫暖的床上,身上蓋著錦被,便揉著眼睛坐了起來。
房內的燭光依然在碧紗裡搖曳著柔和的光芒,她突然看見小梁都尉橫靠在太師椅裡熟睡著,兩腿並懸在椅子的扶手上,頭斜抵著椅背,一隻手臂放在胸前,一隻手臂垂落在身下,一動不動,好像一個玩累了的淘氣的孩子。沈若雪這才記起自己是在小梁都尉的臥房裡,慌忙下了床,躡手躡腳的走到小梁都尉身旁,他竟然毫無察覺,看樣子這兩天確實是太累了。而他此刻睡著的模樣裡竟流露出了些許稚氣,沈若雪悄悄彎下腰凝視著他的臉龐,心中暗自想:“不知道他幼小的時候,是不是與現在這樣睡著一模一樣?”唇角不由泛起了一絲笑意,返身輕輕將窗子關嚴,又拿了床上的錦被一點一點的給他蓋在了身上。
當她準備從小梁都尉身邊走開的時候,他的手突然抬起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微笑著睜開了眼睛。沈若雪低低地驚呼一聲,嗔怪道:“你嚇死我了。”小梁都尉疲倦的斜靠在那裡沒有動,微微笑道:“你給人蓋被子的時候把人驚醒,居然還說我嚇著你。”沈若雪隻覺得他握住自己的那隻手冰涼冰涼,不由仔細地端詳著他的臉道:“又喝酒了,這兩天不見你,你瘦了許多呀,臉色也有點蒼白。為什麼總不見你回府呢?”
小梁都尉輕輕歎息一聲,沒有回答。良久,低低道:“我真的很累,累的要命,讓我在這裡睡會兒吧,很快就要天亮了。”他忽然伸手把沈若雪抱在了身上,輕道:“在我身邊陪陪我,好不好?彆走開。”說著慢慢閉上了眼睛,卻微微咳嗽了起來。沈若雪在他耳邊道:“你還是到床上好好的睡吧,不要著了涼,我不走,陪著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