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依然淅淅瀝瀝連綿不斷的下個不停,小梁都尉從太白坊出來,帶了隨從們快馬趕回了府中,雨水仍然將他的衣服濡濕了一層,他跳下馬來隨手將馬鞭丟給手下,便走了進去。他殺了鄭虎威,又喝了許多酒,心裡頓時覺得暢快很多,站在那裡先定了定心神,將心頭的抑鬱煩躁全部壓藏在心底深處不露一點痕跡,這才舉步穿過中庭,不從台階上去,卻翻身一躍直接自朱欄外越過跳入了廊下,四處找尋沈若雪。
府中下人連忙道:“沈姑娘大概在後花園裡賞雨呢。”小梁都尉急忙往後花園裡找去,才轉過月洞門,就遠遠地看見沈若雪獨自立在碧池邊的梧桐樹下,蹲身撿著落下的一片片梧桐葉子。綿綿秋雨已經把她的衣服淋得半濕,她卻毫不在意,拈著剛剛被秋雨打落的一片黃葉,望著池水中一圈一圈的漣漪唱起了歌。小梁都尉悄悄地走過去,藏在梧桐樹後,聽她唱的是一首前人的詞作:
“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翠眉薄,鬢雲殘,夜闌衾枕寒。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她並沒有覺察到樹後有人,在雨中揮袖擰腰自得其樂,索性將手中那片黃葉銜於口中,輕哼著曲子展開兩袖仰麵淋著秋雨,飛速地在碧池邊旋轉起來。一雙手臂驀地把她攔腰抱住,她吃了一驚,定睛望去,小梁都尉那張俊秀的臉龐微笑著出現在她的眼簾裡,不由歡喜地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小梁都尉笑道:“我還不知道你這麼喜歡淋雨,真怕你轉的暈了會掉進池子裡去,就擾了你的雅興。”
說著,他低頭調皮地將沈若雪銜在唇邊的黃葉輕輕用嘴叼住,兩人在秋雨裡共銜了一片黃葉良久凝立不動,彼此凝視著對方的眼眸。沈若雪忽然覺得心裡一陣柔情百轉,沒等她說話,小梁都尉的手臂已倏地將她攔腰抱離了地麵,頭一揚,把那片黃葉從她嘴上奪在了自己唇邊,輕唾向道旁,微笑著道:“走吧,再這麼玩下去,你我便都成了著名濕——人了!”沈若雪勾住他的脖子大笑了起來,任由他橫抱著自己快步走過花園的月洞門來到了廊下。
將沈若雪穩穩地放在了地下,小梁都尉笑著剛要開口說什麼,驀地隻覺眼前一陣暈眩,連忙扶住廊柱抬手按住了頭,沈若雪驚道:“你怎麼了?”他略靜了片刻,放開手微笑道:“沒事,不用擔心,大概是一夜未眠,委實是有些勞頓不堪了。你濕成這樣子,不要中了秋寒生病,吩咐他們燒點薑湯喝一碗驅驅寒氣。我……我得去睡一覺,不然真的扛不住了。”說畢,順手將自己濕了的外衣脫掉拋給了下人,轉身往臥房走去。
這一覺,他從午後直睡到了晚間方始睜開了眼睛,懶懶的剛支著床抬起身子來,一雙小手便蒙住了他的雙目,他笑著將那雙手從眼睛上抓下來,道:“我猜都不用猜,這府裡除了你誰敢跟老子這麼鬨?什麼時辰了?”沈若雪笑道:“掌燈了。”小梁都尉翻身坐起,詫異道:“什麼?我居然睡了這麼久?”
沈若雪掩口笑道:“是啊,這樣睡法你就不覺得餓嗎?午飯沒見你吃,晚飯又睡了過去,這可好,倘或日後天下鬨了饑荒,人人都如你這般倒床安眠,倒也不失為解決饑餓的好法子。我還聽見你睡夢中說話,說——姐姐,對不起。”小梁都尉登時默然不語,過了片刻,又笑了一笑,在床邊一邊低頭整衣穿靴子一邊道:“誰說老子不餓?我快要餓死了,讓他們弄點吃的來。”話音剛落,沈若雪已旋風般跑了出去,他一愣,叫道:“若雪,你做什麼去?”
很快沈若雪托著飯菜笑吟吟地回到臥房,小梁都尉忍不住責備她道:“若雪,你何必親自做這樣的事情,我讓他們送了來就是。”沈若雪微笑著將飯菜一樣樣擺放在桌案上,將他輕輕按在椅中,低低道:“今晚的菜肴不同尋常呢,可是我第一次自己動手在廚下學著燒的啊。這幾樣都是他們說你最喜歡吃的,我簡直都盼著你趕緊睡醒,唯恐燒好的菜在蒸籠中溫的久了,便會失去味道。你嘗嘗看啊?若是不好吃,”她頑皮的一歪頭,笑道:“那也不許當麵吐出來。”
說著徐徐在他的對麵坐下,托著腮滿眼都是期待地看著他。小梁都尉驚訝的看了她片刻,舉箸慢慢地夾了一片魚肉放入口中,又夾了一隻蝦,他吃的是那樣認真,卻久久的久久的都沒有言語。沈若雪終於忍不住擔心地問道:“是不是……真的不好吃?”
小梁都尉搖了搖頭,眼睛仿佛微微的濕了,伸手拉了沈若雪坐在自己身邊,微笑著柔聲道:“很好吃,好吃的不得了。我隻是忽然覺得,這偌大的府邸一直都被我視為一座空宅,可現在那種令我自幼都不敢麵對的孤單,忽然間竟沒有了。以前我隻怕回來,酒樓賭坊勾欄院,哪裡熱鬨便往哪裡去,如今……如今卻隻想回來,回來看著你,跟你廝守在一起,你終於讓我覺得這府中其實是我的一個家了。”
沈若雪注視著他的臉,溫柔地輕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看見你,就隻想要心疼你,想要對你好。以前跟四郎在一起的時候,和與你的感覺完全不同,那時我隻想要,現在卻隻想給。”小梁都尉笑著道:“為什麼?我很可憐嗎?”
沈若雪微笑道:“不是,而是你和他完全不同。他自幼大家族簇擁環繞,親朋滿座,而你從小便是一個人孤零零的守著這座空而大的宅院,縱使婢仆不缺,卻都不是貼心的人可以對你噓寒問暖,任你撒嬌依賴承歡。想你一個人,不知要獨自去麵對多少困境,連個出謀劃策可以幫你的都沒有,有的時候,我甚至會忽然希望時光可以倒流,讓我能夠回到過去找到那個沒有了母親,又失去了父親的小小的你,陪你一起在黑暗裡看螢火蟲,讓幼小的你從此不再會覺得孤單和害怕。”
小梁都尉深深地凝視著她,突然伸臂將她緊緊地摟在了懷裡,良久方聲音沙啞地低低道:“若雪,你把我的心都弄疼了,疼的我幾乎要……老子什麼也不管了,隻要有你在我身邊陪著,我就是死了也是含笑九泉。”沈若雪抬手便掩住了他的口,嗔道:“不許說什麼死不死的話,你我都要好好的活著。”
小梁都尉看著她的眼睛,隻覺得心中一陣難以自持,驀地在她耳邊求懇地道:“若雪,今夜能不能不要讓我當君子了,不然我真的要死了。”沈若雪搖頭笑道:“不行,君子非禮勿動,你答應過我你會做君子的。”
——“求你了,若雪,老子真的不是做偽君子的那塊料,我本性難移好不好,寧當真小人。”
——“不行就是不行,不然我今夜就去彆處睡了。”
——“好好好,唉,我還做君子就是。可若是有一天我娶了你,你該不會再讓我非禮勿動的做君子了吧?”
——“那也要等到有一天我肯嫁給你再說啊。”
——“你肯嫁給我嗎?”
沈若雪避開他灼熱的眼眸,輕輕地道:“等到我肯的那一天,我就會告訴你。現在,你趕緊吃飯吧,不然都涼了,豈不是辜負了我的心意?”小梁都尉笑著放開她,拿起碗箸將她燒的菜肴一掃而儘。看他吃完,沈若雪覺得很開心,突然撅著嘴道:“白日你總是沒有空閒陪我,昨夜又徹夜不歸,現在睡了那麼久,雨也停了,趁著還沒有宵禁陪我出去走一走好不好?”
小梁都尉欣然允諾,沈若雪歡呼一聲,轉身便要去更換男裝,小梁都尉一把將她攔住,微笑道:“彆換了,就這樣跟我一起。”沈若雪笑道:“咦?你不是總說,走在街頭身邊跟一個女子會拘束的受不了嗎?”小梁都尉朝她臉上輕輕一吻,笑道:“那是以前,現在我恨不能讓天下人都看見你在我身邊呢。”沈若雪掩麵笑道:“啐,我又不是絕色佳人,才不要那麼張狂地被人看著笑話。”
“誰敢笑話,”小梁都尉道:“誰敢笑話你老子就一拳打過去。再說了,在我眼裡,你本就是我的絕色佳人,”他溫柔地撫著她的臉頰道:“這世上的女子,誰都不能與你相比。”說著,拉起她的手便向府外走去,邊走邊揚聲叫道:“曹勝——出來!”
曹勝樂顛顛地聞聲跑了過來,直奔到他二人麵前站住:“都尉!”小梁都尉朝他腿上輕輕踢了一下,笑道:“走,跟我們一起到外麵散散心,老子出門就喜歡帶著你,其他人都在府裡呆著吧。”曹勝用力的答應一聲,歡喜地眉開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