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空氣濕潤、清涼而又新鮮，處處草木香，兵亂後的京都雖尚且沒有恢複往昔的繁華，許多達官貴人仍戰戰兢兢地朝不保夕的度日，然而對於尋常百姓來講，日子總算暫時又安定了下來。三人信步在街頭遊蕩著，從挑著風燈的小攤販前走過，看著那些吃喝的普普通通的人們，彆有一番樂趣。一個賣餛飩的老漢看到他們，忽然熱情地招呼一聲：“這位小爺，和你家娘子一起來碗餛飩吧，我的餛飩絕對比彆家香的多呢。”

小梁都尉站住腳，衝沈若雪眨了眨眼睛，笑道：“你聽見了？娘子，啊，他說你是我的娘子呢，哈哈！”沈若雪的臉一紅，轉過去不看他，小梁都尉卻返身回去就坐在了那老漢的餛飩攤前，道：“來三碗。”沈若雪走過去悄道：“你才吃了飯出來的，還吃得下去嗎？”

小梁都尉笑嘻嘻地道：“吃不下去，但衝他說你是我的娘子，老子也得賣給他這個麵子。曹勝過來，這三碗餛飩都是你的！”曹勝登時看著滿滿的三大碗餛飩傻了眼，為難地道：“兩碗我也許咽的下去，這三碗……”小梁都尉看看沈若雪，將她拉到身邊坐下，拿了兩把湯匙遞給她一把，微笑道：“娘子，為了不把曹勝這小子撐死，你就陪你夫君共用一碗吧，如何？”

沈若雪抿嘴一笑，於是，兩人在那盞忽明忽暗的風燈下，頭抵著頭，將那碗餛飩分食而儘，小梁都尉忍不住歎息一聲道：“原來真的這麼好吃。”曹勝卻在一邊愁眉苦臉地插嘴：“我發誓一個月之內再也不吃餛飩了。”小梁都尉看著他的樣子，禁不住大笑起來，付了錢剛要走，卻忽然又回頭向那老漢道：“大叔，你看我家娘子生的美嗎？”

賣餛飩的老漢連忙道：“美，美，跟小爺你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沈若雪大羞，伸手使勁扯了他的衣袖往前飛步就走，曹勝壞笑道：“姐，姐夫，等等我啊！”拔腿追了過去。

行過一處宅院的圍牆外，沈若雪忽然抬眼看見牆裡麵種了兩棵老柿子樹，此時正是柿子成熟的季節，一個個拳頭大小的柿子小紅燈籠一樣累累掛滿枝頭，她想起過去家裡摘的甘甜的硬柿子，嘴饞起來，不由得玩心大起，將裙子卷起掖在腰間，招手讓曹勝過來，道：“我想自己上去摘幾個柿子吃，你幫我上去好不好？”曹勝連忙蹲下身去，讓沈若雪踩著自己的肩頭爬上了牆，小梁都尉微笑著抱臂仰頭看著她道：“小心彆摔著。”

話音剛落，沈若雪才攀住樹枝，不防雨後牆濕，腳下一滑哎喲一聲直摔了下來，小梁都尉急忙上前伸臂便將她接在了懷裡，被下墜之力衝得退後幾步方站穩了腳跟，笑道：“你小時候一定淘氣的很，是個不折不扣的野丫頭！”他將沈若雪放在地下，撩起衣衫下擺束在腰間玉帶裡，拍拍手笑道：“算了，還是看老子的吧！”

說著，他向前猛跑幾步縱身踏牆一躍，立刻扒住了高高的牆頭，敏捷地翻了上去，接著從牆頭攀住樹枝將身子輕巧地一蕩，竟然穩穩當當的站在了枝乾之間，他衝下麵得意的輕吹了一聲口哨，沈若雪不禁讚道：“他真是身手好的很！”曹勝驕傲的笑道：“這天底下，根本就沒有什麼事能難住我們小梁都尉！”

說話間，小梁都尉在樹上已摘了七八個看上去熟了的大柿子，往牆外這裡一個一個的丟了下來，曹勝和沈若雪在下麵撿拾的不亦樂乎。突然，圍牆內響起了一陣汪汪汪地狗的狂叫，小梁都尉在樹上用手中的柿子朝牆內那狗便砸了過去低喝：“給老子閉上狗嘴！”一個女人的聲音驀地尖厲地和狗叫聲一起響起：“那是誰家的小毛賊手這麼賤哪！阿牛，你帶人出去看看！”

一陣腳步聲朝這邊奔過來，小梁都尉飛身自樹上直接躍到了地下，爬起來拉了沈若雪和曹勝就一溜煙的逃，直逃到清風橋下的河邊才猛然坐倒在地，抱著腿皺著眉頭，口中直抽冷氣：“媽的，老子從樹上一跳把腳給扭了！”

曹勝慌忙過來幫他揉按腳踝，沈若雪坐在他身邊靠在他的身上喘了口氣，忍不住笑道：“原來你也有害怕的時候啊！”小梁都尉一邊痛的直讓曹勝下手輕點，一邊向她笑道：“什麼害怕，我是擔心被人知道老子堂堂禁軍都尉，卻趁夜色在這裡偷人家的柿子吃，那可丟臉丟的大了！好了曹勝，可以了，你也坐著歇會兒吧，我自己來。”

他咬著牙自己順著揉了幾下，慢慢起身走了幾步，笑道：“沒事了，曹勝的鬼爪子還是有一套的。”曹勝得意地拍著胸膛道：“那當然，咱們銀槍都裡哪有笨人！”小梁都尉複又坐下，笑道：“說的是，也不看看是誰帶的兵，強將手下焉有笨兵乎？”沈若雪撲哧一聲笑道：“你兩個彆在那裡互相吹捧了，讓我哪一個眼睛看得上。”

三人坐在河邊柳樹下的青石板上，渾不顧雨後的水跡浸濕了衣褲，曹勝拔刀削了一個柿子遞給沈若雪道：“都尉，咱們趕緊把賊贓就地銷了吧！”沈若雪咬了一口，眉頭微微一皺，小梁都尉忙問：“甜不甜？”沈若雪睜大眼睛道：“……好甜啊，快吃快吃！”他急忙從曹勝手裡拿過一個削好的哢嚓咬了一口，立刻怔住，仿佛是不可思議地歎道：“……果然很甜！真是太甜了，甜的象蜜一樣！曹勝，你快嘗嘗！”曹勝看看他兩個的神情，口水幾乎都要流出來了，把手裡的柿子削了一半就迫不及待的塞入了口中，登時呲牙咧嘴，呸呸的吐著：“都尉，你們……你們騙人！澀的我舌頭都麻了！”小梁都尉和沈若雪吐出口裡的澀柿子大笑著抱在了一起，直笑得抬不起頭來。

“我這個小毛賊做的真冤，偷到手的果子原來是不能吃的！可是……可是又不是沒吃過，的確很脆很甜啊，這顏色紅紅的卻為什麼這個滋味啊？”小梁都尉納悶的笑道。沈若雪也很奇怪：“我也不知道啊！以前我可還真的沒有嘗試過從樹上摘下來就吃的。”小梁都尉叫道：”原來你自己都不知道，居然就把我們兩個哄著又是當賊又是偷吃的，老子被你騙的這樣慘！”伸手便去捉她要打，沈若雪慌忙笑著跳開，躲在了他的背後左右閃避，讓他無論怎麼回身都抓不到。曹勝看著紅紅的柿子著實不甘心，將剩餘的幾個都削了挨個嘗一口，這才愁眉苦臉的全部丟進了河裡。他們三個哪裡知道，硬柿子是要放在麩糠裡懶一懶才能變甜的，軟軟的柿子卻還沒有完全長成熟。

“不管怎麼樣，好久沒有這麼痛快的玩耍過了，”笑鬨了一陣子，小梁都尉驀地感慨地道。沈若雪笑嘻嘻的蹲身重又坐回他的身邊，他轉頭攬過她，笑著柔聲道：“雖然被你這丫頭騙的滿嘴麻澀，可是跟你在一起，就是給個神仙過的日子老子也不換！”沈若雪看著他的眼眸微笑道：“我……也是。”小梁都尉在黑暗中向她臉上偷偷一吻，轉身抬手給了曹勝一拳，笑道：“好了，我們回去吧，就快要宵禁了！”

三人沿著街道往回走，那些點著風燈的攤販已然收了，街道上驟然變得空闊起來，他們彼此看著適才久坐濕汙了的衣服，都是忍俊不禁。然而一條小巷子裡突然傳出了一個女子的呼救聲：“來人啊——快來人啊——”小梁都尉臉色一變，警覺的道：“曹勝，你去看看！”曹勝應了一聲，抽出佩刀便向呼聲傳出的方向奔了過去。

很快，曹勝便領了一個抽泣不已的女子從巷子裡走了出來，向小梁都尉道：“幾個小賊圍著她欲行不軌，一見我過去就跑了。”小梁都尉點了點頭，帶了沈若雪正要走，沈若雪忽然向那女子猶疑道：“鳳珠姐姐，是你嗎？”那女子原本低著頭不作聲，聽見這一聲，急忙抬起了頭，果然是鳳珠，沈若雪登時大叫一聲，撲上去便抱住了她，又是笑又是哭的喊道：“鳳珠姐姐，鳳珠姐姐！我可找到你了！”

鳳珠臉上兀自掛著淚痕，驚喜地笑著上下打量著沈若雪，還沒有說話，沈若雪已連聲問道：“婆婆呢？吳大哥呢？”鳳珠的神情立刻黯然下來，低低道：“婆婆……沒能從火裡逃出來。”沈若雪呆了一呆，又問：“那吳大哥呢？他還好嗎？”鳳珠道：“他還好，這些日子，多虧了吳大哥照應著我，他帶著我找到了妹子，在他妹子婆婆家的豆腐店裡幫一把，可惜整天受那兩口的窩囊氣。若雪，”鳳珠抓住沈若雪的手，忽然誠懇地道：“你掙的那些銀子，我們一分都沒有花，都給你留著等你回來呢。”

“啊……”沈若雪的目中頓時一陣感動，又道：“這麼晚了，你怎麼卻在這裡？”鳳珠低頭道：“我出來是想找一個人，當然……還有你。”她看看曹勝，驀地看見了站在那裡始終沒有說話的小梁都尉，小梁都尉微笑著向她點了點頭。

沈若雪回頭向小梁都尉道：“我想讓鳳珠姐姐到府裡去。”沒等小梁都尉開口，鳳珠已急急地擺手道：“不不不，我還要趕回豆腐店裡，免得吳大哥擔心，若雪，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明天，你去城西的豆腐店找我們吧，我想吳大哥他一定也為你擔心壞了，看到你會高興死的！”

“好！我明天一定去！”沈若雪戀戀不舍地拉著風珠的手，小梁都尉靜靜地道：“曹勝，你去把鳳珠姑娘安全送到地方再回府吧。”曹勝立刻送著鳳珠一路去了。

“我們走吧，”小梁都尉溫柔地握住了沈若雪的手，沈若雪一邊走一邊回頭看著鳳珠的背影，哽咽道：“我找到他們了，我終於找到他們了，我真高興，高興得要命。”小梁都尉淡淡的道：“嗯，我知道。”沈若雪拭了拭淚，又道：“明天我一早就去找他們！”小梁都尉默然片刻，忽然站住腳，看著她微笑道：“找到了他們，你還會回來跟我在一起嗎？”

沈若雪一怔，隨即輕輕的笑了，溫柔地對他道：“當然還回來，沒有你在我身邊陪著的夜晚，我怎麼能睡的著？”小梁都尉也笑了，他若有所思，輕道：“有你這句話，我心滿意足。今晚，許是我最快樂的一晚，我到死都不會忘記。”

沈若雪一呆，怔怔地道：“你這話，聽著怎麼那樣奇怪？”小梁都尉柔聲道：“沒有什麼奇怪，走吧。”攬住了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