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春平看著她,卻又趕忙垂下頭,愣了片刻,忽然轉身衝進黑乎乎的屋子裡去,很快捧了一個藍布包裹出來遞上,囁嚅道:“你,你的銀子都在這裡。”沈若雪沒有接,微笑著道:“我聽鳳珠姐姐說了,我不要,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你為什麼不用來做點小生意呢?”吳春平剛要開口,翠姑已經走了出了門,看見沈若雪驚喜的叫了一聲:“嫂嫂!”
吳春平慌忙紅著臉回頭瞪了她一眼,低低道:“我聽鳳珠說,你一直跟小梁都尉在一起,住在他的府中。”沈若雪坦然的點了點頭。吳春平的臉上掠過一絲悵然若失的神情,隨即歎了口氣,道:“我想,有他照顧著你,不會有事了,本來我是要離開京都投奔遠親,沒有你的消息怎麼都放心不下,現在見了你,我想……我想我可以安心走了。”
沈若雪將他手中的藍布包裹往他的懷裡一塞,微笑地道:“剛剛見麵就說要走的話,走來走去,還是投親靠友的,這現成的銀子在這裡,你就自己拿著用吧,何必再去看人家的臉色。”話音剛落,翠姑的婆婆領著根兒從外麵走了進來,一見沈若雪先打量了一番她的衣著打扮,不是上門添麻煩的,便放了心,又眼尖地發現了個藍布包裹,毫不客氣地伸手便從吳春平手裡搶了過來:“這是什麼?喲,銀子啊!”
吳春平慌忙道:“嬸子,快還給我!”那婦人掂著銀子冷笑道:“還給你?你倒是當著這姑娘說說理,我們小戶人家家的,做著這點小生意度日子本就艱難,沒聽說世上三條苦,砍柴打鐵賣豆腐?你卻帶著兩張嘴住我這裡,吃我這裡,那都不是錢啊?”
吳春平紅著臉道:“可是我每天都磨豆腐煮漿,沒有吃你閒飯,也沒有問你拿一文錢。”那婦人哼了一聲,拍著腿坐下便數落起來:“哎喲喲,什麼叫沒吃閒飯哪,有你沒你,我們原先不也這麼過的?還好意思說沒拿我們一文錢,你倒是有臉拿啊,吃根燈草你說得輕巧,要不是翠姑尋死覓活的非要留著你們,我們怎會全家係緊褲腰帶白白勻給你們這兩個大活人吃飯?這是什麼世道你不知道?哈,現在有了銀子不說報恩感激,跟我居然還起價來了,彆叫我聽著惡心了!”
吳春平粗聲道:“那銀子不是我的,是人家的!”沈若雪忙笑道:“嬸嬸莫要氣惱,春平哥和鳳珠姐姐在這裡虧了你們照顧,讓家裡用了多少你隻管算了拿去,放心,我們不會賴在這裡的。”她那聲“我們”一出口,吳春平詫異的睜大了眼睛。那婦人笑道:“還是你這位姑娘懂道理,會說話。”她掰著手指便一五一十的細細算起來,沈若雪哪裡耐煩聽這些,打斷道:“不用算了,那包裹裡你看要拿多少就拿吧。”
婦人頓時眉開眼笑,發狠的幾乎拿走了三十兩有餘,夠她開四五家豆腐店的本錢了,餘下的也就不到二十兩銀子,吳春平要跟她講理,被沈若雪一把攔住,拿了餘下的錢,問道:“鳳珠姐姐呢?”吳春平抓了抓頭,道:“誰知道她,天天出去跑著找人,原以為是找你,可找到了你她還出去,不知道做什麼。”沈若雪心下明了,向吳春平笑道:“不如你們都跟我先去小梁都尉那裡住吧,他不會說什麼的。”
吳春平為難地道:“我……我這樣的人哪能進得了那種人家?”沈若雪笑道:“他府上空房間多得很,你要是不習慣,就當是暫時的,然後瞅著機會找個小生意做一做,何苦在這裡?”吳春平猶豫了半晌,回頭看看翠姑婆婆那張刁鑽的臉,終於答應了。沈若雪於是向翠姑婆婆道了叨擾,又囑咐根兒好好對翠姑,吳春平哪有什麼東西要收拾,讓翠姑等鳳珠回來告訴她去小梁都尉府上找他們,便同沈若雪一起走了。
鳳珠在京都的各個街道巷子慢慢地走著,她這樣茫無目的地也不知走了多少天,閉著眼睛都能夠把京都的每個角落踩到,卻仍然找不到她心裡牽掛的那個人。慢慢地心灰意冷,沈若雪的意外出現卻令她重新燃起了希望,大郎,你不會有事吧?富貴酒樓已經不存在了,你會到哪裡找我呢?她一遍遍癡癡地想。
正當她呆呆地出神時,前麵突然響起了一陣吵嚷和哭罵聲,原來是幾個軍士拿了小販的東西卻不給錢,小販不依,那幾個軍士便蠻橫無理的掀了人家的攤子,掄拳打人。這種事情每天都會發生,大家都司空見慣,沒有人去管閒事,看看熱鬨也便袖手走開,鳳珠也同樣隻瞄了一眼就欲要抬步往彆處去。驀地,她聽見其中一個人罵咧咧的聲音那樣熟悉,不禁心頭一震,忙走到近旁仔細張望,卻是個小軍官模樣的人,搖了搖頭暗自笑道:“我家大郎斯斯文文的,怎會從了軍?是我聽錯了。”
不想那小軍官鬨夠了,帶了人推搡著看熱鬨的閒人便要走,正推到鳳珠的身前,鳳珠不由失聲道:“大郎!真的是你!”這小軍官恰是王慶豐,他看都沒有看鳳珠一眼,大搖大擺地往前走去,鳳珠忽然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衣袖,王慶豐以為是那小販又來糾纏,返身揪住就要再打,手卻驀地定在了半空,居然也認出了鳳珠,連忙笑道:“呀,我的乖乖,是你呀!”
鳳珠的眼圈登時紅了,淚珠撲撲簌簌地滴落下來,王慶豐笑嘻嘻地道:“乾什麼乾什麼,我又不是死人,哭個什麼啊?”他向左右軍士道:“這是我以前一個相好的。”鳳珠哽咽道:“大郎,我,我一直擔心你,到處找你……”王慶豐伸手將她摟住,對軍士道:“滾滾滾,我們有體己話要說,都滾遠點。”這才向鳳珠笑道:“沒看見我手下也有兵了嗎?我過得好著哪,乖乖,想我了吧?那趕緊親一個?”
鳳珠恨他輕薄,賭氣低下頭不說話。隻聽王慶豐笑道:“你是不是現在也在小梁都尉府上住啊?”鳳珠一驚:“你這話從何說起?”王慶豐悠然道:“我什麼不知道,那日看見姓沈的丫頭身後跟著小梁都尉的人,威風的很哪,這丫頭的命不錯,總有人罩著,你跟他素來在一起,這住什麼地方還用我猜麼?”
沒等鳳珠答言,王慶豐又嬉皮笑臉地在她耳邊道:“小梁都尉現在可是當今的大紅人一個,你的運氣也不壞,跟著沾了不少光吧?”鳳珠氣得一跺腳,道:“你,你心裡除了惦記著這些就沒有我嗎?”王慶豐趕緊笑道:“有有有!我都快想死你了,要趕緊親一個才能緩過氣來!”說著響亮地在鳳珠臉上一吻,哈哈大笑。他自從混入雲騎都,哪裡還會缺銀子花,此時見了鳳珠癡心的傻模樣,隻覺得有趣無比,索性拿她繼續消遣消遣。
鳳珠哪裡會知道他的無賴本性,沉浸在久彆相逢的喜悅裡,噓寒問暖,卻顧不得計較王慶豐沒有關心過一句她的死活。
晚間小梁都尉回來,忽然看見沈若雪和吳春平、鳳珠三人一起站在中庭,不由愣了一下,然而他隻是微笑著略微點了點頭。沈若雪走到他身邊正欲開口,小梁都尉已經製止了她,輕道:“我知道了,讓他們住著吧。”轉身走開了。吳春平和鳳珠終於發現了小梁都尉與沈若雪不同尋常的親密,吳春平什麼也沒有說,鳳珠隻顧沉浸在自己的憧憬裡,目光中反有幾分祝福。
沈若雪帶著曹勝一起,整天陪著吳春平到處看有什麼生意可以做,吳春平卻似乎並沒有想用沈若雪的銀子去做小生意的打算,煩躁不安的隻一門心思的想要離開小梁都尉的府邸,他的話似乎也有道理:“我是個粗笨人,隻會乾活,要我砍柴、種地都可以,我不會也不懂得做生意。”鳳珠則整天都不見人影。
這日晚間,吳春平受了府裡下人的幾句氣,收拾了簡單的小包裹,無論沈若雪如何勸解都一定要走,正在僵持不定,小梁都尉回來了,看見這景象,笑著道:“做什麼?吵架啊?”沈若雪撅著嘴道:“還不是春平哥看了人臉色!”小梁都尉臉一沉,道:“哪一個給臉色了?老子要他好看!”吳春平忙道:“沒有沒有,是我覺得總住在這裡不是個辦法。”
不防小梁都尉笑著上前一把攙住了他的手臂,忽然道:“想必你是怪我這些天軍務忙冷淡了你,走吧吳大哥,我陪你喝幾杯消消氣。”吳春平和沈若雪都是一愣,小梁都尉一向很少跟吳春平說話,此時卻突然隨沈若雪一起叫了他一聲“吳大哥”,都覺得有些異樣,不太習慣。吳春平愣了片刻,忙忙地道:“不敢,不敢。”沈若雪默默地看著小梁都尉,眼中透出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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