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那名被曹勝射傷一目的頭領包著半邊臉,從上麵走下來狠狠地朝曹勝踢了兩腳,向左江張權道:“要不是大哥吩咐過,老子剜出這小子的眼珠子來,夜深了,且都歇息吧,讓小的們嚴加看管,明日帶了他往杜家莊去直接清算!”
小梁都尉在屋脊上沉吟片刻,輕輕地蓋好房瓦,轉臉向杜之衡悄言:“杜兄,今夜暫且救不得他了,小弟另有法子。”說著,俯身盯緊了三人離去的身影,看那傷目之人與左江張權分彆,自往一處寨樓去了,回身將手對杜之衡一招,自己先沿屋脊小跑了過去,捉藤攀牆幾個起躍便落在了那人所在的房頂。他耐心地伏在那裡,直到燈滅嘍囉散去,突然翻下房簷,抱住廊柱溜下了身子,輕輕落在門外的地麵。杜之衡也跟著持刀跳下來藏在暗處預備接應。
隻見小梁都尉輕手輕腳的貼門聽了片刻,慢慢地抽刀撥開門栓,閃身便進了房內,摸到床後站立不動,隔了幃帳見那人脫得赤條條地已然倒頭睡著,渾然不覺房內進人,張口打著鼾。小梁都尉冷冷一笑,掉轉刀柄上前猛力朝他頭部一擊,將他在睡夢中擊昏,而後用他的衣褲將他捆的結結實實,又尋塊布塞住了他的嘴,將他原本包了半邊臉的布拉下來蒙住了整張臉孔,隻留下給鼻子呼吸的縫隙,這才往肩上一扛,迅速溜出了房門,往杜之衡那裡奮力一拋。
杜之衡接了人,他那邊複又將房門合好,點頭示意,兩人抬了這廝飛步躍進偏僻陰暗處,忽而疾奔,忽而潛伏,順利地回到了先時進入寨子的寨門木牆下。“杜兄,幫忙把這廝係牢在我背上,”小梁都尉低低地道。杜之衡連忙取出來時備的一根繩索道:“還是我來負了這廝吧,我比你強壯的多。”小梁都尉微笑,二話不說用繩子把那人捆在了杜之衡的背上,杜之衡從腰間拿過飛爪索嗖地扔上牆頭,利落的爬了上去。
看他往上走,小梁都尉從身上取下了弓箭,往懷中摸出一截空心的柳管套在箭上,望空嗖地射去,隻聽“日——”的一聲箭哨響,紅楓寨外突然鑼聲大作,人聲呼喝,寨內巡夜的大小嘍囉紛紛往寨門奔去。杜之衡已背著人上了牆頭,回身將飛爪索拋回來,自己卻將身一躍從寨牆上直躍落地下,就地翻了一個滾,有背上那人軟墊著自然無損,可憐這頭領尚未蘇醒又摔了一個發昏,幾近半死了。
他的兩腳剛剛站穩,小梁都尉已經輕巧地順著繩索溜了下來,取下飛爪,等不及杜之衡,彎身握了牆下放著的粗長枝條奔向前輕輕一點,飛身躍過溝渠落入了黑暗的叢林中。杜之衡不敢耽擱,隨即也點杆過去順利與他在暗處會合。
此時寨門前火把紛紛舉起,照的恍如白晝,小梁都尉與杜之衡已跑到了射程之外。他驀地站住腳,對杜之衡道:“杜兄先走著,我隨後就來。”返身奔回寨門附近,將手指含在口中打了一個尖厲的呼哨,鑼聲頓停,莊戶立刻散去,餘下紅楓寨的人立在寨門上直發愣,不知道這通鬨是怎麼回事。
小梁都尉閃身藏在一塊山石之後,搭上從沈若雪肩頭拔出的那支長箭,瞄準寨門上站立的一個小頭領模樣的人,口中輕喝:“你傷我一個,老子死你一個!”嗖地一聲射去,正中那小頭領咽喉,那人自寨門上一頭栽下直落入了溝渠之中,寨上頓時大亂,他冷冷一笑,俯下身子便飛快地消失在了茫茫夜色裡。
趕上杜之衡的時候,敲鑼的莊戶們已經先解下那個賊寇頭領抬往莊子去了,杜之衡在離杜家莊還有一小段距離的山路上等著他。小梁都尉奔到他身前,還未開口說話,杜之衡的神色已倏然一變,冷不防持一根長棍狠狠向小梁都尉打了過來,小梁都尉吃了一驚,急忙閃身躲開,輕叫:“杜兄,你這是做什麼?”杜之衡用棍指著他冷冷道:“你今日不說出你的真實身份,休想活命!”
小梁都尉微笑道:“杜兄是怎麼了?小弟的身份你早已知曉,你我是一夥的啊,怎麼反把我當做了賊人一般看待?”杜之衡冷笑道:“你的手段分明是受過正規軍中訓練的,不是些走江湖的套路和花拳繡腿,杜某早看出你言行舉止與常人不一般,絕非三教九流之徒。今夜在寨中那些草寇分明認識你,你的小兄弟不叫楊勝,而叫曹勝,你也不叫楊爽,而叫梁超!”
小梁都尉低頭默然不語,杜之衡又道:“我在屋頂之上,恍惚聽見他們還說,你是朝廷緝拿的一等欽犯?不把來龍去脈給我講個清清楚楚,今夜就在這裡我跟你拚個你死我活!”說著橫棍又打將過去,小梁都尉閃過棍勢,一把將他的棍頭攥在了手裡,抬眼笑道:“杜兄,草寇的話你也信得?小弟路過你們杜家莊,一沒偷二沒搶,還是你再三邀請才借住幾日,你看我等五人可像是奸惡之人?”
杜之衡喝道:“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我怎知你背後有何萬惡?你隻把這朝廷欽犯一事給我說個明白!我也知道我打不過你,可是你眷屬還在我莊上,不要弄到最後大家夥玉石俱焚!”
小梁都尉盯著他看了片刻,輕歎一聲,鬆開攥住棍子的手,靜靜地道:“好,小弟實言相告,我不叫楊爽,而叫梁超,原內廷禁軍銀槍都都尉,後叛軍京都六軍統領都尉,倒戈勤王後自知天威難測終究不免,攜家眷外逃。說完了,現在你可以拿了我去往京都請賞了!”
杜之衡死死地盯了他片刻,緩緩道:“杜某雖未見過捉拿你的圖影,卻曾聽路過本莊,前往各州府發送公文詔令的驛使提起過你的大名,通緝詔令上說,取你之人頭者,賞金十萬貫,生擒你者,除十萬貫賞金還可封個平逆侯。”小梁都尉聞言頓時大笑起來,邊笑邊道:“老子竟不知有這等好事,朝廷真是太高看我了!早知如此我自己送上門去,死了還能落得個十萬貫錢和一個平逆侯!”
見他渾然無絲毫懼色,還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耍,杜之衡的目中不禁露出欽佩之意,驀地收棍掏了掏耳朵狡黠地笑道:“你說的什麼?這耳朵有些不舒服,我忽然想起在紅楓寨也似乎並沒有聽清楚,楊小哥,想是那些盜寇真的是胡說八道認錯了人,我分明看你同我一般都不過是普通良民嘛,剛才開個玩笑跟你作耍,杜某其實與你一見投緣,惺惺相惜,欲要跟你正式結拜為兄弟,如何?”小梁都尉登時怔住,詫異地道:“杜兄你……”
杜之衡笑道:“哪個天子哪個臣與我等草民有何相乾?又沒弄得民不聊生天人共憤,算不得十惡不赦。杜某隻知道你是個好漢子,你若不嫌棄,此時你我就撮土為香,明月當頭,與你拜為至交!”小梁都尉笑了,道:“小弟求之不得。隻是,不知杜兄是要楊爽與你結拜呢,還是要梁超與你結拜?”杜之衡挽住他的手,低聲道:“兄弟,你覺得這兩人有區彆嗎?”二人登時相對大笑。
杜之衡已是年近四旬,自當為兄,小梁都尉正當少年,自當為弟,兩人在月下拜了幾拜,攜手共往杜家莊走去。一路上杜之衡忍不住問道:“賢弟,眼下到處通緝拿你,你卻為何不走僻壤之地偏要往洛陽去?”小梁都尉微笑道:“是你弟妹思家心切要去看一看,小弟想不妨事,我並沒有讓她意識到這次是一場逃亡,不想她整日擔驚受怕的。不過,我也沒有料到朝廷的通緝詔令會下得如此之快。”杜之衡擔心的道:“這通緝詔令一下,多少亡命草莽之徒會為利出手,你可要萬事小心啊。”
小梁都尉笑道:“小弟運氣好,大哥你不是就沒有為重賞動心嗎?”杜之衡也笑了起來,卻又道:“你那個小兄弟究竟該怎麼救他法?”小梁都尉仰頭看看夜空,淡淡道:“為了不連累大哥的莊子,明日我獨自一人帶了那獨眼廝在紅楓嶺下見他們,與他們交換。”
杜之衡驚道:“不可!賢弟你這不是自投羅網嗎?他們人多你寡,必吃大虧!”小梁都尉微笑道:“大哥不必擔心,他們本就是要見我,見了我後曹勝也就沒有用處了,換人回來應該是易事。隻請大哥到時埋伏幾個弓箭好的以防萬一,但切不可被他們看出是你杜家莊的人,免得留下後患,我自想法脫身。”他低低地道:“有兩人竟是我之前部下,實在蹊蹺,我也要弄個明白。”
回到莊上,已是四更天,霜滑露濃,小梁都尉疲憊地換了便服,輕輕回到臥房,剛欲往床邊躺下,一隻小手已將他的手一把抓住,隻聽沈若雪顫聲道:“你……你去哪裡了?”他微笑著躺倒,輕道:“天還早,你怎麼不睡了?”沈若雪道:“我痛得醒了幾次,每次都不見你在我身邊,我……我忽然心裡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