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堂裡靜了下來，鏢師夥計們並沒有過多談論什麼，各自繼續休息，程如意也不再說話，倒在香案上呼呼睡熟。黑暗裡，微弱的火光映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小梁都尉靠坐在那裡，望著火光獨自出神，久久都沒有睡意。他的身旁一邊是曹勝，一邊是沈若雪，沈若雪驚嚇之後早已支撐不住，伏在他的腿上沉沉睡去，曹勝半睡半醒，不時睜目看一看小梁都尉，見他始終注視著火光若有所思，忍不住悄道：“都尉，是不是覺得有什麼不對？”
小梁都尉沒有轉臉看他，也沒有回答，隻是微微點了點頭，目光中掠過一絲疑慮，沉吟片刻，回臉在曹勝耳邊用幾乎是聽不見的聲音道：“這一路上恐怕不會太平，你不用管我，也不用管鏢車，隻給老子留心保護好若雪就行了。”曹勝用力點頭，無聲地做了一個“是！”的口型。小梁都尉這才笑了一笑，低頭看看沈若雪，溫柔地撫著她的頭發，輕輕地歎了口氣，將頭一仰靠在牆上，閉目不語。
睡夢中，沈若雪忽然渾身一顫，叫道：“我不要你死！”所有的人都驚醒過來，程如意滾下香案愕然道：“誰他媽的要死？”小梁都尉忙道：“抱歉的很，是我這位小兄弟說夢話，擾了各位兄弟，各位請安心接著睡吧。”眾人方始繼續睡倒，程如意一邊嘟囔著一邊躍回香案：“總算被他也嚇了一回，跟老娘扯平了！”
沈若雪兀自沉睡在夢中，隻抽泣了兩聲便沒有了聲息，小梁都尉輕輕將她從自己腿上攬起來抱在了懷裡，她微微睜了一下眼睛，孩子樣將臉埋在了他的胸前繼續酣睡著。幾步外不遠處，蕭七躺在那裡向這邊凝神看了片刻，翻身坐起靠近了些，向小梁都尉悄道：“她是女的？”小梁都尉微微一笑，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蕭七素日裡說話本就不多，看看他的神情，簡短的又道：“心上人？”小梁都尉笑著點了點頭，蕭七唇邊也掠過一抹笑意，豎了豎拇指，似在祝福，而後反身倒頭睡下不再言語。
次日一早天剛剛亮，程威風便叫起眾人，辭了莊主，扯輪子上路。行途中並沒有一個人因為夜間的驚擾有什麼言辭，一邊走一邊談笑如常。長路寂寞，蕭七忽然從腰間取出一支短笛，騎在馬上便吹了起來，竟然吹的很好，歡快悠揚。沈若雪一聽見笛聲，神情倏然一變，有些魂不守舍，坐在鏢車上默默地低下了頭。小梁都尉在馬上看到，伸出手臂便將她自鏢車上一把拉上了馬背。
程如意看見了，歪頭道：“好奇怪，兩人同乘很舒服嗎？阿四，你上來，跟姑奶奶同騎一下看看如何？”跟著鏢車走路的夥計阿四嚇得急忙擺手：“謝謝二鏢頭，打死我也不敢！”程如意哈哈大笑，罵道：“瞧你那慫樣兒，老娘又不是老虎還能吃了你？”
隻聽蕭七的笛聲驀地一轉，曲調緩慢下來，音色莊嚴雄壯帶有軍中之風，小梁都尉聽到，在馬上隨著曲調便信口縱聲唱道：
“漢家旗幟滿陰山，不遣胡兒匹馬還。
願得此生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
他那清越激昂的歌喉博得了眾人齊聲喝彩，程如意大為驚訝，揚鞭道：“想不到楊小爽還會唱曲啊，蕭七哥不要停，讓他再唱一曲給我們聽！”眾人都吆喝著要小梁都尉再唱，小梁都尉笑著一口應允，低頭看看沈若雪，頑皮的輕道：“老子賣了藝，又要賣唱！”沈若雪神情已不似方才那般黯然，看她情緒好了許多，小梁都尉便毫不在意的跟著蕭七的笛聲又縱聲唱道：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
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
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聽著他的歌聲，程如意在馬背上忽然有些呆呆的，她仿佛是自言自語一般喃喃地道：“他娘的，一個男人唱歌居然唱得這麼好聽，還能叫做男人嗎？”
沈若雪回臉深深地看著小梁都尉，終於笑了，小梁都尉也笑著伸出手指朝她鼻子上輕輕刮了一下，蕭七停了笛子，感慨地道：“小爽這一唱，恍惚間讓我又回到了軍營之中。”沙破刀插嘴道：“老子雖是聽不太懂歌中唱的什麼意思，卻也覺得豪情萬丈！”程如意嘎嘎笑道：“我給破刀哥唱個你聽得懂的！”沙破刀不相信地道：“你？你會唱什麼？”
程如意瞟了小梁都尉一眼，得意洋洋地道：“啊，不知道姑奶奶也有一嗓子吧，叫你們領教領教！”說著，張口便怪聲怪氣地唱道：“門前一株棗，歲歲不知老，阿婆不嫁女，哪得孫兒抱——”眾人登時哈哈大笑，唯獨崔乙卻紅了臉，隻聽程如意笑道：“這是那日崔鏢師喝醉了酒唱的，老娘學的像不像啊？”眾人邊笑邊打趣崔乙道：“崔哥，是不是想媳婦了？”崔乙低低道：“我媳婦還在丈母娘肚子裡沒生下來呢！”薛淩壞笑道：“難道崔哥十八年後想要老牛吃嫩草啊？”眾人又是一通轟然大笑。
不知什麼時候，鏢車車隊旁邊不遠處多了幾個行腳的客人，往這邊張望了幾眼，程威風冷眼望去，見那幾個客人挑著擔子趕路，不像什麼歹人，便放了心，轉臉問馬步行：“中午時分過小孟莊，我不打算停下，讓兄弟們隨便吃些隨身帶的乾糧。”馬步行點頭道：“也好，鏢頭的意思，是不是想要在黃昏之前趕到紫石鎮的順來客棧休息？”程威風道：“不錯。前麵是牛頭嶺，你去知會夥計一聲，過牛頭嶺時按老規矩把鏢旗下一半，打五聲短鑼就可，給嶺上的歐陽寨主招呼一聲就過去了。”
馬步行立刻勒轉馬頭，往後麵喝道：“拉仁義鏢——”夥計們齊聲答應，往牛頭嶺下而去。五星鑼響，夥計高唱鏢行名號，果然沒有惡虎攔路，鏢車平安的過去後，嶺上隱隱有人往這邊觀望，程威風回馬便向山頭人影抱拳高喊：“山不轉水轉，日後敬酒敬茶——”聲音洪亮高亢，隨風直傳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