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程如意翻身起來，輕輕地踢了踢小梁都尉，看小梁都尉睜開雙眼會意的點點頭，便朝廟門外走去。小梁都尉轉臉看沈若雪閉著眼睛似乎仍在睡夢中，便輕輕挪開她摟在自己腰間的手臂，剛要起身，她的眼睛已經倏地睜開，驚恐地拉住了他的衣袖：“我……我也去……”小梁都尉柔聲道：“外麵很冷。”

“我不管，我要去！”沈若雪輕輕地然而倔強地道，亮晶晶的眼中仿佛頃刻間充滿了淚水，見她如此，小梁都尉隻得應允，讓她把自己的外衣裹在身上，拉了她的手一起走了出去。換下兩個鏢師，程如意和小梁都尉一起坐在了鏢車上，看見沈若雪，她又嘎嘎地笑了起來：“行，你還真的陪老娘值更了！”沈若雪有點怕她，躲在小梁都尉身後，小梁都尉穿的少，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索性跳下鏢車，在昏黃的燈籠光影裡，原地空翻，直翻到身上暖和才停。程如意翹起拇指小聲讚道：“端的是好身手！”

四下裡萬籟俱寂，遠處是暗黑的山影林廓，不知是什麼鳥隔一陣子便叫一聲，如同鬼哭一般刺耳，程如意低低地向沈若雪道：“這是貓頭鷹的叫聲。聽說它叫的時候，便是聞到了腐屍的味道，小時候但凡聽它一叫，就知道人快死了或者是已死了人。”小梁都尉順手便掩住了沈若雪的耳朵，輕道：“你彆聽就不會害怕了。”程如意笑道：“你兩個知道什麼，這時候害怕反而不會瞌睡，大家精神點兒好熬過這個更次。”

小梁都尉笑著說：“老子隻要值夜便不會有睡意，想睡的時候隨處一倒就能睡著，不需要被嚇著警醒。”程如意卻又嬉皮笑臉地伸臂勾住了他的肩：“小爽，你的京都口音真他媽的好聽，教我說幾句吧，順帶再給我講講你都有什麼故事嘛，姑奶奶對你著實好奇得很啊，講講唄。”小梁都尉戲道：“哎？你這麼摟著老子是不是很暖和啊！”不等她作出反應，便閃身將她的手甩了下去，反身摟住沈若雪向程如意笑道：“你知道老子可是對女人不感興趣的啊，所以彆老碰我！”程如意斜目向他鄙視的嗤了一聲，蹲在鏢車上百無聊賴。

一勾冷月森然地掛在夜空，宛如一隻凶惡的眼睛，在這夜深人靜的山林邊緣，月光全然沒有了半點詩情畫意的感覺。沈若雪根本沒聽他們兩個在說什麼，她隻是默不作聲地縮在小梁都尉身邊，兀自驚恐不安地四下裡亂看，有什麼風吹草動都讓她一驚，往小梁都尉身邊偎的更緊。然而，她分明看見月下的確有幾個黑黑的影子在林中一閃而過，慌忙揉了揉眼睛，喃喃道：“真的……有鬼嗎？”

程如意一吐舌頭，笑道：“我說小爽老弟，你這個小兄弟看樣子是真被老娘嚇破膽了！”小梁都尉低頭看看沈若雪，憐惜的撫了撫她的頭發，向四周掃視了一遍。然而沈若雪的身子猛一顫抖，驀地抓住了他的手臂，雙眼頃刻間睜得大大的：“我……我剛看見有鬼，現在真的又看見了，那林中，那林中有……”程如意嘎嘎笑起來，小梁都尉的眉頭卻微微一皺，認真地看了看沈若雪，輕道：“林中有鬼？”沈若雪點了點頭，眼裡滿是驚懼之色，抬手指著林中道：“有……好幾個鬼……”小梁都尉一把將她的手壓了下去，不動聲色地輕道：“知道了。”

見他如此，程如意的笑容頓時一收，專注地盯著遠處的樹林，盯了片刻並沒有什麼動靜，不由轉頭道：“小子，你看花眼了吧？”沈若雪搖了搖頭，自己也有些疑惑，又使勁揉揉眼睛往鬼影出沒的地方凝神看去。小梁都尉沉吟片刻，裝作想要睡著的樣子往鏢車上一靠，程如意也背過身去不看山林仿佛在出神。在睫毛的陰影裡，小梁都尉發現山林中果然有幾條黑色的人影迅速地晃動了一下，往這邊靠近幾分，又隱去了。

“若雪，你進廟裡去，”他低低地向沈若雪道。沈若雪微微搖了搖頭，小梁都尉輕道：“聽話，你在這裡，萬一打起來我會分心的，趕緊進去，我不會有事的。”程如意悄悄的道：“小爽，你果然發現可疑的了？”小梁都尉點了點頭，低聲道：“我看，不管是什麼狀況，咱們隨時準備應變為好。”程如意臉色一變，轉身就要進廟叫人，小梁都尉一把拉住了她，緩緩搖了搖頭：“先不要打草驚蛇，看看動靜再說。”

說著，用眼神催促著沈若雪，沈若雪想了一想，往廟門走了幾步，卻在暗處將身子一溜，飛快地鑽入了鏢車輪下，露出頭來道：“我藏在這裡，不容易被發現，也傷不了我，不會分你的心的。”程如意啪地便丟給她一把鋒利的匕首，笑道：“你就呆著吧，給你個兵器預防萬一，關鍵時候說不定還能幫一把哪！”小梁都尉焦灼地看著沈若雪，欲言又止，無奈隻得隨她去，自己轉身便靠在了沈若雪藏身的那輛鏢車上，一邊看著四周動靜一邊低低地道：“既是這樣，若雪，你索性再盯著點兒，有狀況隨時告訴我知道，我這邊在明處，往山林那方抬眼一注意，就什麼都發現不到了。”

沈若雪握著匕首趴在鏢車下，專注地盯著山林那邊的方向，當她知道那幾個影子不是鬼而是人的時候，反而不再覺得害怕，又因為可以跟心愛的人一起戰鬥而頓感勇氣百倍。小梁都尉和程如意兩人安然的值著更，仿佛什麼都不在意，車下的沈若雪忽然輕輕扯了扯小梁都尉的衣衫下擺，他立刻裝作拾東西一般蹲下了身去，身子卻擋住了沈若雪的臉，聽她輕道：“我看見他們好像往兩邊去了，沒有朝這邊來。”

小梁都尉低低囑咐道：“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你都藏好了，千萬不許出來，一定要聽我的話。”沈若雪點點頭：“我記住啦。”他想了想，又道：“若是在車下被人襲擊，你叫我！”言畢直起身來，慢慢地走到一旁，站在了燈籠光暈之外的陰影處，向程如意做了一個留神的手勢，程如意會意，卻手提軟鞭晃來晃去，若無其事地坐在鏢車上。

隱隱的，遠處山林中鬼魅般忽然躍起一個黑影，肆無忌憚的朝他們亮起了刀，程如意倏地便跳下鏢車，不料還沒站穩，兩條黑影竟從廟後撲了過來，小梁都尉拔出佩刀剛要過去相助，驀地隻覺背後風聲夾著寒氣呼嘯而來，心中一凜，急忙低頭就地一個翻滾，一把鋒利無比的鋼刀刀刃已貼著他的脊背掠了過去。待他迅速回身，那人卻不見了。“媽的，竟然沒膽量正麵跟老子交鋒！”小梁都尉低低罵了一聲，擎刀往黑影消失處張望。

程如意還沒來得及動手，襲擊她那兩人也已然隱身不見，她奇怪地抓了抓頭，向小梁都尉走過去，剛要開口說什麼，忽然變色叫道：“小心後麵！”小梁都尉聞聲急轉身朝一條飛來的黑影狠狠踢去，不防腳上一緊，竟被什麼東西套住，登時跌倒在地，那人拉了他便飛速地往林中拖去，他在地下拚命掙紮著欲要砍斷繩索，然而那人奔跑之快，竟令他連拿著的佩刀都脫了手，程如意大驚，閃電般甩出軟鞭卷住了他的手臂，他剛剛反手抓住，鞭梢便哧地從掌中滑脫。

此時廟中的鏢師們聞聲而出護住了鏢車，程威風提了刀便獨自往這裡狂奔過來。小梁都尉眼見得自己即將被拖進林中，情急之下，他猛然在地下伸出雙臂死死地抱住了一棵樹，那人身子略微一停，將手上繩環往樹上一丟，樹上竟然有人接了，嗤嗤地往上急拉，將小梁都尉倒懸著拉了上去，小梁都尉不禁掙紮著罵道：“你們他媽的究竟是什麼人，要乾什麼！”正在危急關頭，寒光一閃，一柄鋼刀飛過來準確的斬斷了繩索，他頓時從空中直直地墜落在地，隻聽一聲悄喝：“撤！”黑影幾個起躍，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小爽！你沒事麼？”程威風奔到他身前拾起了自己的刀，將他扶起，小梁都尉忍不住罵道：“直娘賊的，這是什麼打法啊！人不人鬼不鬼的！”一邊罵一邊解緊緊套在腳踝上的繩扣，卻怎麼也解不開。程威風提刀在林中四下裡略看一遍，沒找見那幾人的行蹤，心中暗自納悶。曹勝跑了過來把掉落的佩刀遞還給小梁都尉，他接了一刀便將結實的繩扣斬開，站起身拍打著滿身塵土，回身往鏢車走去。

程如意招手向他打了一個招呼，正在大驚小怪地蹲在鏢車上比劃著道：“這幾個人好奇怪呀，圍著鏢車擺陣勢，卻一擊就退，怎麼都不肯跟老娘硬碰硬的打，卻怎麼會對小爽下手那麼狠的，招招都是致命。難道是姑奶奶在外名頭太響，他們聞風喪膽了？等你們趕出來他們就一哄而散，奶奶的龜孫子，簡直氣煞人！讓老娘我打得一點都不過癮！”

鏢師們沒人接她的話頭，隻顧仔細檢查鏢車有無異樣。冷不防沈若雪從車下鑽出，把正看鏢箱的薛淩嚇了一跳，她卻徑自迎麵奔向了走過來的小梁都尉，帶著哭音道：“你有沒有受傷？”在她問出的同時，小梁都尉幾乎是與她異口同聲地問道：“你有沒有受傷？”沈若雪眼圈一紅，搖頭道：“我聽你的話眼睜睜看著你被他們拖走，也沒有鑽出車子。”小梁都尉微笑道：“這就對了，放心吧，我好好的，沒事。”

然而沈若雪還是細心地看見他的手被地下的沙石擦破了，滲出鮮血，不由捧住了他的手幾乎落下淚來，小梁都尉笑著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龐，示意她不必惶恐難過，回身向程威風拜謝道：“多謝程大哥援手！”程威風哈哈一笑，扶住他道：“彆對我老程這麼客氣，想必是賊人看出你比如意難對付，才想要先乾掉你，對你下了狠手！這種事我們行鏢見得多了，以後值更三個人，人多些！”

程如意跳過來不樂意地道：“你為什麼不謝我啊？姑奶奶好歹也甩給你一鞭子，你居然沒接住，沒接住我也是救人了啊，不值過你謝一謝？”小梁都尉笑道：“你想我怎樣謝你？”程如意毫不客氣地道：“磕個頭，叫聲親姐姐，啊不，叫聲親姑奶奶！”小梁都尉笑道：“你不怕被叫老了那當然好啊，就隻怕這個頭磕下去你老人家會折了壽！”程如意不滿地道：“啊呸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姑奶奶幫了你還被你咒我！”眾人皆笑。

程威風拍了拍小梁都尉的肩道：“小爽，進去休息吧，也該換更次了。”他親自與馬步行和於猛三人守在鏢車旁，一切恢複了平靜。馬步行低聲道：“鏢頭，這次的鏢劫的有些蹊蹺。”程威風沒有作聲，於猛在一旁道：“且看看那些賊子究竟玩什麼花樣，這次沒有得手，必定還有下次，這大孟莊裡搞不好還有內鬼！”程威風這才慢慢地道：“依我看，今夜隻是試探試探，他們應該之前沒有跟咱們打過交道。”馬步行沉吟片刻，點頭認同道：“鏢頭說的也許有些道理，咱們加倍小心，看究竟是什麼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