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暮色四合,天氣突然變的陰沉昏暗,刮起了刺骨的北風,點點雪花夾在小雨中沙沙地落了下來,道路很快就變得十分泥濘,鏢車推得艱難了許多,上坡的時候夥計們高喊著號子拚命推著,鏢師們騎在馬上並不相幫,曹勝欲要下馬,沙破刀攔住他道:“行鏢途上,各有職守,你不必越位幫忙。”
公孫孟遲等官差早已勒馬站在坡上冷眼等著,公孫孟遲叫道:“前麵有個曹家村,我與那裡的曹太公相熟,各位隨我一起去他那裡吧!”程威風笑道:“好啊,就聽公孫捕頭的!”曹勝歡喜道:“曹家村?”他剛想說尋到了本家,驀地意識到自己現在化名是楊勝,趕緊把話咽了回去。
沈若雪和鳳珠都跳下了鏢車,雙腳站在泥濘中,沈若雪不禁抱著肩在冷風裡瑟瑟地抖著,一隻溫暖的手忽然伸到了她的眼前,她抬眼看去,小梁都尉微笑著道:“來,上馬吧!”沈若雪拉住了他的手踩在路旁一塊石頭上,用力一躍,借著他的力上了馬背,靠在了他的懷中,小梁都尉的身子擋住了呼呼的寒風,她回頭看著他的眼睛,終於溫柔的問道:“你手臂上的傷,好些了嗎?”小梁都尉目視前方不語,仿佛沒有聽到她說什麼。
一陣委屈驀地湧上沈若雪心頭,她賭氣奮力一掙,便向馬下跳去,小梁都尉驚道:“你做什麼?”她沒好氣的道:“讓我下去!我不要跟你一起!”小梁都尉莫名其妙地道:“若雪,你怎麼了?”沈若雪道:“我要下去跟春平哥他們一起!”說著便跳,小梁都尉緊緊地攬住她的腰將她按在馬背上,急道:“你這是怎麼了啊?彆鬨!”她使勁抓著他的手臂往外推,耳邊隻聽見他痛楚的輕啊一聲,心裡咯噔一下,連忙縮手,看見自己正抓著他的傷臂,鮮血從裹傷處滲了出來,不禁心痛的將他受傷的手臂抱住,滿臉歉意。
看她停手捧著自己的傷臂默然不動,小梁都尉微微一笑,柔聲道:“沒事,不要緊的。你這是突然跟我鬨什麼啊?”沈若雪低低道:“我沒有鬨,隻是想跟你說說話,剛才你為什麼不理我?”小梁都尉道:“你跟我說話了嗎?這麼大的風,許是我沒聽見。”沈若雪轉臉望著他,猶豫了一下,道:“這兩天,我總覺得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是不是因為四郎的笛子……”不防小梁都尉一把掩住了她的口,低低地道:“記住,從現在開始,不要亂講話。我沒心事,彆問那麼多。”說著,又輕咳了起來。
沈若雪賭氣不再言語,怔怔地騎在馬背上,小梁都尉低頭看了看她,輕輕地道:“你是生我氣了嗎?對不起,若雪,我……我真的沒有心事,隻是覺得很累很累。”沈若雪沒有答言,輕歎一聲,手指下意識的撫著腰間的長笛。小梁都尉的眼神落在那支長笛上停頓了片刻,默默地轉過臉去。
雨雪打濕了每個人的衣服,他們深一腳淺一腳的總算到了曹家村,公孫孟遲早已進了村子,曹太公讓莊戶執著燈籠在村口相迎鏢隊,程威風和馬步行還是謹慎地打馬圍著村子轉了一遭,這才放心地令鏢隊進村歇息,三輛鏢車都停入了曹太公的大院子裡,料想是官差熟識的人,也不會有事。曹太公和三個兒子將他們都讓進火盆烘烤的廳堂中,程威風命卸鏢箱的夥計們就在院子裡的廊下休息,順便看著鏢車,自己則帶了鏢師們走了進去。
曹太公忙命家人端出去一個火盆給夥計們,又將燙的熱熱的酒送出去給夥計們喝,程威風攔阻道:“多謝太公好意了,咱們行鏢的人在路上是不能沾酒的,就給他們點熱飯熱菜吃了就行了!”公孫孟遲大搖大擺地坐在上首,看樣子他沒少叨擾這裡,熟識的很。曹太公的三個兒子一口一個師父,圍著公孫孟遲叫的十分殷勤,公孫孟遲得意地向眾人道:“曹太公這三個兒子都想學些拳腳,跟我進衙門當捕快,回回路過這裡,都順便教他們一教。老曹啊,你放心,你這三個兒子將來我瞅著空缺給大人一講,絕對進的去!”曹太公和兒子們聞言喜地眉開眼笑,連連奉承。
卻聽公孫孟遲忽然又道:“哎,楊小哥兒,這屋子裡這麼暖和,你還戴著氈笠乾什麼,趕緊摘了,也把濕衣服脫一件給他們烤乾。”小梁都尉略一沉吟,將紅纓氈笠自頭上拿了下來,挨著火盆坐下,公孫孟遲卻給他遞過一杯熱酒:“喝點兒,咱們不是鏢行的,不用遵從他們的規矩!”他隻得接過酒,抬眼正撞見公孫孟遲犀利的眼神,便坦然的笑道:“多謝,隻是小弟酒量甚淺,喝這一杯就足夠了。”公孫孟遲盯著他道:“一杯怎麼行?你在京都是開賭坊的,那地方出來的人,該是能喝能打,我看兄弟你似乎斯文了些,不大像這一行的。”
沙破刀插嘴道:“公孫捕頭說的是,小爽跟咱們這些粗人比起來,總覺得不大一樣,想不出是多了點什麼,還是少了點什麼。你奶奶的,你連賭都沒跟我賭過一回,我竟然不知道你原先是個開賭坊的啊!”小梁都尉不動聲色地將酒一飲而儘,笑道:“瞧你們他媽的說的話,老子果然很斯文嗎?出門在外,怎麼也得收斂著點才好,強龍不壓地頭蛇嘛,老子若是螃蟹似的一路橫著走,恐怕早被沿途的各路好漢看不順眼收拾了!”眾人哈哈大笑,都道小梁都尉說的有理。
公孫孟遲笑著又斟給他一杯熱酒,道:“這吃喝嫖賭四個字,但凡開賭坊的那可是樣樣沾邊,不知道楊兄弟有哪樣喜好啊,你不會說你樣樣都不沾吧!”小梁都尉大笑道:“那可被問著了,老子不是有哪樣喜好,是樣樣都喜好!”他的眼睛迅速掃了幾眼眾人的坐立姿態,自己將衣袖往上卷了卷,一條腿抬起踩在了凳子上,做出一副賭坊打手的樣子,嬉皮笑臉地道:“擲骰子出老千想必哥哥們都是見慣的,我隻說說京都勾欄院的花魁,最有名的要數太白坊裡那四個,纏頭至少得二十兩銀子,才能拉拉手,想要上床啊,那還得看人家看不看得上你!”
一說起女人,鏢師們和官差們的眼睛都亮了,紛紛圍到近前,薛淩饒有興致地問道:“小爽,你上過幾個啊?”小梁都尉笑嘻嘻地道:“老子不過是做小生意的,哪出得起這麼多銀子啊,過過眼癮罷了!”眾人都稱不信,一個捕快道:“換了是我,傾家蕩產怎麼也得弄一個嘗嘗,這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公孫孟遲悠然笑道:“楊兄弟好清白啊,我聽說京都的朝廷命官,是隻能喝花酒不允許隨意在外宿娼的,你隻過眼癮,頗有點官風啊,莫不是跟大人們混的太近了?”
小梁都尉笑嘻嘻地道:“公孫兄開什麼玩笑,咱們開賭坊的算什麼檔次啊,就是喝花酒睡女人也頂多隻應酬的起中等貨色嘛,那上等的嘛,有心無銀難成事啊,隻能乾乾的垂涎三尺了。哎,不瞞你們說,小弟還真有一次豁出去傾囊而出醉生夢死了一回,果然不愧是花魁,女人中的極品啊,他媽的,那感覺簡直沒法形容,當真的有這一次死了都不後悔。”
一聲凳子移動的聲音嘎然響起,沈若雪驀地站起,麵無表情地掀簾走了出去。小梁都尉的眼中微微掠過一抹焦灼,隨即瞥見公孫孟遲正望著自己若有所思,暗自咬咬牙,索性跟鏢師捕快們大吹特吹起京都賭坊的諸般豔事,和坑蒙拐騙打架鬥毆的笑話,時不時露出一副無賴相,此時再沒有一個人會懷疑他不是開賭坊的。程如意也跟著聽得津津有味,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小梁都尉,忽然問道:“小爽,你說的那女人中的極品,究竟是什麼啊?”
薛淩輕浮的道:“呀,我忘記了咱們這兒還有一個女人呢。”眾人哄堂大笑,程如意不滿道:“笑什麼,難道姑奶奶不是女人?”薛淩笑道:“你當然是女人,可是你讓大家夥看看,你有哪點像個女人了?”程如意氣呼呼地道:“那你說,要怎麼樣才他娘的像個女人?”薛淩笑道:“至少臉上抹點脂粉哪,香噴噴的,走路扭一扭小蠻腰啊,唇上擦點胭脂哪,說起話來嬌嬌滴滴的讓人聽了就魂都飛了。”程如意愣了愣,向小梁都尉道:“小爽,他說的對不對啊?這就是女人中的極品的樣子?”小梁都尉笑嘻嘻地道:“啊,沒錯啊!”程如意想了一想,轉身便跑出去了。
房外驀地又響起了笛子的悠揚曲調,蕭七聽見笛音便有些坐臥不安,起身便奔了出去。公孫孟遲慢悠悠地道:“看樣子,楊兄弟在京都時賭坊生意還是不錯的,我聽說京都的太白坊可是達官貴人們常去的地方,一般人輕易還沒那氣派。”小梁都尉笑道:“哎呀,小弟哪敢經常去啊,開個賭坊也是跟開鏢行一樣,總要上下通達才好站穩場子嘛,偶爾應酬個官爺,怎麼的也得舍得出銀子才行啊,小弟不過是跟著沾了幾次光,才能坐在這裡吹吹牛啊!”眾人又大笑起來。公孫孟遲看著小梁都尉,小梁都尉的眼睛也毫不示弱的看著他,兩人對視片刻,公孫孟遲舉杯笑道:“有機會跟楊兄弟賭上幾把玩玩!”
小梁都尉笑道:“小弟的手早癢了,不過跟著鏢隊,還是聽鏢頭的管束,這酒和賭先都免了吧,等小弟將來在洛陽若能重開了賭坊,一定邀請各位哥哥捧場,贏了是你們的,輸了算小弟我的!”眾人且笑且聊,曹太公已命人擺上了宴席,請各位入座用飯。小梁都尉前後左右張望了一下,怎麼都找不見沈若雪的影子,心內不由得焦急起來,鳳珠看了他一眼,低低對他道:“若雪說不吃飯了,跟蕭七大哥談論笛子呢。”他怔了怔,默默地坐下,端起酒便仰頭喝了下去。
“咦?如意呢?”程威風忽然伸長脖子四下亂找,門外驀地響起一個古怪的聲音:“我在這裡——”暖簾一掀,程威風嚇得幾乎溜到桌子底下,指著進來那人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你你,你乾嘛這副鬼樣子?”眾人抬眼望去,登時全都楞住了。隻見程如意濃施脂粉,豔點朱唇,不知從哪裡弄來一身大紅衣衫紫花裙,一邊娉娉婷婷地走進來,一邊用袖子掩著口,嬌媚的捏著腔調道:“小女子——這廂有禮了。”她粗嗓門慣了,冷不丁這麼捏起來,眾人都覺得一陣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