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雪和曹勝已經先一步進了洛陽城,她一路上心裡裝的除了小梁還是小梁,憂心忡忡,悶悶不樂,寡言少語的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要落下淚來。曹勝也不敢多勸,因為他心裡也沒有十成的把握小梁都尉就能順利脫身,隻恨不能插翅飛入洛陽城,立刻便與小梁都尉聚首。兩人默默行路,反而走得出奇的快。
剛過了洛陽橋走近城門附近,他們就看到了城門兩邊貼著的通緝詔令,兩邊都把守著守門軍士,對進出城門的人審視甚是嚴謹,曹勝不由暗道:“即便是都尉逃脫,他可有什麼法子混進去?我是跟姐姐在城外等呢,還是進去等?”想來想去,還是進城去等比較穩妥,便拉了沈若雪往城門走去。
沈若雪看著那上麵畫著的小梁都尉圖影,竟然癡迷一般戀戀不舍,駐足不行,曹勝低聲催促道:“走啊,快走啊。”沈若雪失魂落魄地凝視著牆上那張親愛的臉龐,卻怎麼也邁不開步去,她太想他了,想得茶飯不思輾轉難眠,想得肝腸寸斷痛苦難當,此時哪怕眼前僅僅是個七八分像的圖影,都讓她眷戀不已,曹勝隻得用力扯著她的手一把拖入了來來往往的人流之中。
好個洛陽城,真不亞於京都的繁榮富華,雕欄畫棟,紅牆碧瓦,漢唐遺跡處處皆有,三街六市車水馬龍,曹勝感歎道:“真仿佛又回到了京都一般!”兩人手挽手走在洛陽人群熙攘的街頭,沈若雪忍不住東張西望地喃喃道:“他在哪裡?他有沒有看到我們?”曹勝歎了口氣,低低道:“我的姐姐,你也太心急了,他現在怎麼可能就在這裡?”沈若雪臉色頓時一變:“什麼意思?你是說他凶多吉少?”曹勝忙舉手起誓:“沒有!我絕對不是這個意思!可是你想,一群人守著一個,那是輕而易舉就能走得脫的嗎?彆說咱們剛到這裡,就是十天、一個月、半年,也要耐心等才成啊!”
此言一出口,沈若雪的眼睛都直了,半日說不出話來,目中頃刻間全是悲傷和絕望,嘴唇驀地變得慘白,曹勝慌忙把她拉到路旁一堵牆邊,道:“姐你怎麼了?我是那麼說說,那麼說說而已,他不會讓咱們等那麼久的,真的,天底下就沒有能難得倒他的事情,我隻是想要你不要急,這事確實急不得啊!”沈若雪失神地喃喃道:“你說……他真的能逃出來到洛陽找咱們嗎?”曹勝此時不敢再大意,斬釘截鐵的回答:“能!”沈若雪的眼眸裡這才漸漸又有了一絲希望。
曹勝牽著她的手慢慢往前走著,不時指給她看一些稀奇的小東小西逗她開心,她卻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不知道這洛陽城裡什麼東西最好吃?”曹勝的話音剛落,忽覺被人一撞,他先沒在意,走了幾步猛然意識到什麼,趕緊往身上一摸,銀袋不見了,頓時變了臉,急忙回身,隻見一個絡腮胡子的青衣大漢遠遠地衝他看了一眼,閃身便跑進了一個巷子,曹勝撒腿就奔過去,哪裡找的見人影,不禁站在巷外破口大罵起來。沈若雪走到他身前勸道:“好啦,丟就丟了,你罵也罵不回!”
他怒氣衝衝地朝巷子的圍牆跺了一腳,又對著一株楊樹連捶幾拳發泄一番,這才沮喪地道:“這下完了,咱們露宿街頭,喝西北風去!”一旁有個曬太陽的乞丐抓撓著臟兮兮的腿,抬頭眯眼笑道:“不會呀?我還沒到這地步呢,”說著舉起破碗晃了一晃:“怎麼也喝不了西北風。”曹勝眼睛一瞪:“滾!誰跟你說話了!”拉著沈若雪就走。
沒了銀子,走在繁華的洛陽街頭,曹勝忽然興趣全無,懊惱的不住口的罵,眼睛四下亂瞅的隻想找到那個賊,臨近午飯時分,各個酒樓飯館都飄出誘人的酒肉香味,可他們連街邊攤販的一張烙餅都買不起了。“我操他祖宗!”曹勝再也忍耐不住,氣急敗壞的大罵一聲,頹然往路旁一蹲,死活都不肯走了。沈若雪站住腳,無可奈何地看著他,驀地笑了一笑:“你惱什麼啊?瞧你這樣子,若是衣服破爛點,麵前再擺上一隻碗,真可以當討飯的乞丐了!”
曹勝氣鼓鼓的道:“你放心,老子餓死也不討飯!丟不起那個臉!”沈若雪禁不住嗤的一笑,慢條斯理地道:“笑話,咱們兩個大活人會餓死在這裡?”曹勝道:“我肚子裡都嘰裡咕嚕的響了,怎麼不會餓死?賣藝啊,我才不乾!”沈若雪白了他一眼,撇嘴道:“你比你們都尉差遠了你!算了,找個當鋪去!”曹勝蹲在那裡卻不動身,打量了沈若雪幾眼,眼珠一轉,忽然勾手道:“來,來,我有個法子!”沈若雪一愣,隻得蹲下身去,曹勝嬉皮笑臉地道:“姐,你忘了你還是男人打扮了?他媽的,咱們剛進洛陽便被這裡的毛賊耍了,索性也拿他們洛陽人尋個開心,方能出了我這口惡氣!”
沈若雪怔怔地道:“做什麼?找個洛陽本地人偷他的?”曹勝白了她一眼,指了指前方拐角處一個熱鬨的酒樓,在她耳邊低低講了幾句,沈若雪的雙目登時睜得大大的,張口結舌的道:“這,這行的通嗎?”曹勝眨了眨眼,滿不在乎地道:“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你聽我的隻管放開了去,保你沒事!”沈若雪也確實饑腸轆轆,想了一想,掩口笑道:“好,小鬼頭,我心裡正煩悶的不得了,索性就豁出去陪你玩一遭!”
醉仙樓上,客人幾乎滿座,夥計們忙得團團轉,呼喝聲此起彼伏。守在門邊櫃台裡的掌櫃,眯著眼睛不斷啪啪的撥著算盤珠,人影一閃,一個衣衫齊整模樣俊俏的少年背著手踱了進來,皺眉往樓上雅座看了看,用一口標準的洛陽口音道:“上麵就坐滿了?”掌櫃忙道:“哎呀,小相公來了,不好意思的很,上麵滿了。”那少年這才似乎非常不樂意的就近揀了一個乾淨的座位坐下,掌櫃忙向夥計道:“小五,過來招呼客人!”
一個叫小五的夥計伶俐的跑了過來,在桌前點頭哈腰的問道:“這位小相公,你要點什麼?”少年蹺著腿以指叩桌,道:“來一壺上好的陳年貞紹,有什麼好菜哪?”夥計搬著指頭道:“有脆皮糖醋鯉魚、紅燜牛肉、有……”少年似乎極不耐煩的道:“好啦好啦,什麼魚啦牛肉啦隻管上,不要素的,湊個六菜一湯,三斤薄餅,要快!”小五見他點的闊氣,連忙小心伺候,心下暗道:“看不出這斯斯文文的少年人飯量著實不小!”
很快地酒菜擺放整齊,那少年原本蹺著亂晃的腿一收,埋頭就吃,又是喝酒又是吃菜忙的不亦樂乎,每樣菜都下了一半。忽然,不知從何處灰頭土臉的又跑進來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人,直奔這個少年大叫:“張相公,張相公,你還在這吃哪,你爹拿著刀正到處找你!”少年大驚失色,一躍而起,轉身就往酒樓外跑,轉眼間跑得無影無蹤。掌櫃和小五都愣住了,那報信的少年人卻已優哉遊哉地站在桌前,端起酒壺一飲而儘,然後將盤中的剩菜往薄餅裡一卷,狼吞虎咽的大吃起來。
小五回過神,一把便揪住了他,咬牙道:“你拿飯錢來!”他莫名其妙地道:“什麼飯錢?為什麼要我拿飯錢?拿多少?”小五道:“儘是好酒好肉,拿十兩銀子!”這少年人登時叫起撞天屈來:“十兩銀子呀!我為什麼要出這個錢?我隻不過是個報信的窮光蛋,看他剩的酒菜可惜,吃了人家的口水而已,你就訛住我!”客人們紛紛朝這邊看來。小五道:“我不管!你和剛才那相公是一夥的,他走了,你就得拿錢來!”這少年頓時氣得跳起身子臉通紅,指著小五的鼻子道:“你還講理不講理!你把有錢的主放跑了,看著我窮,你就欺負人!每天客人剩下的飯菜有多少,你都算錢麼?人家酒樓拿這些個行善積德還趕不及哪,你居然如此對我,你這個鳥樓肯定發不了財!我沒錢!要命一條!”
小五急了,道:“那你帶我找他要去,我就放過你!”少年人道:“我不認得他,是彆人讓我叫他的!”小五隻氣得發昏,掄拳就要打,他靈巧的一躲,順手將桌子掀翻,碗碟碎了一地,掌櫃的搶出櫃台來心疼的直跺腳。有客人看不過,拉住小五向掌櫃道:“吵死了,讓人還怎麼吃酒啊,我看算了吧,和氣生財麼,剛才那個小相公不像是付不起帳的,又是本地人,過後想起一定會來還,你和這個人賭什麼氣!”這少年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餅夾肉,把剩下的薄餅統統揣進懷裡,吃著東西含含糊糊的罵道:“就是,勢利眼,什麼東西!”大模大樣的走了出去,小五隻得眼睜睜的讓他去了。
一出酒樓,曹勝就一溜煙的奔到遠處一條巷子裡的拐角處,和等在那裡的沈若雪會麵:“吃飽了沒有?”沈若雪也笑道:“你吃飽了沒有?”兩人相對片刻,驀地笑得直不起腰來。沈若雪邊笑邊指著他道:“你你你,你哪裡找來的這身破衣服?”曹勝扮個鬼臉,將破襖一把脫了丟在地上,露出裡麵乾淨的衣衫,抹了把臉道:“這滿街的叫花子,要借件衣服還不容易?”說著,將懷裡揣的熱餅拋給了迎麵過來的一個乞丐:“接著你的衣服錢!”那乞丐吃著餅笑嘻嘻地走開了。
“銀子真是個好東西啊,少了它可真是過不下去,”曹勝眨巴著眼睛又蹲在了路邊。沈若雪也蹲在了他的身旁,道:“反正現在不餓了,一會兒當件衣服換錢。“曹勝道:“我不,我怕冷。”沈若雪嘁了一聲,輕蔑地道:“我當我的!”誰知曹勝毫不猶豫地說:“你的也不行!”沈若雪道:“我還有笛子、簪子,實在不行我賣唱養活你成不成啊?”曹勝看都不看她一眼:“不行!”沈若雪賭氣不理他,兩人蹲在那裡眼巴巴地腦袋左搖右擺看過往的行人,忽然,曹勝的身子直跳起來,箭一般狂奔了出去:“毛賊,你他媽的哪裡跑!給我站住!”
一口氣直追過三條巷子兩個街口,曹勝終於一腳將那個青衣漢子從背後踹倒,扭住手臂抬膝跪在了他的脊梁上,疼得那漢子直叫,曹勝罵道:“叫什麼叫,把老子的銀子還來,不然我頂死你!”漢子道:“小哥饒命,你的銀子交在我們老大那裡,不在我手上啊!”曹勝朝他後腦勺上打了一掌,罵道:“管你什麼老大老二,吐你也得給我吐出來!”
“喲喝?這哪裡跑來的野小子,這麼橫啊?”後麵突然傳來了一個慢悠悠地聲音,曹勝一愣,回頭看去,隻見四五個彪形大漢抱臂圍攏了過來,他不禁喜滋滋地笑道:“不錯不錯,人越多越好,老子的拳頭癢癢的很!”說完手上一用力,喀的一聲將地上這青衣漢子的手臂摘脫了關節,那漢子痛呼不已,他卻站起身徑自迎向了圍攏來的幾人:“是哪個拿了老子的銀子啊?趕緊交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