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你沒有她，你會不會娶我？”程如意又問。小梁都尉的笑容慢慢收斂，低低道：“如果沒有她，所有發生過的事都將不會存在，我可能早已葬身黃土壟中，也不會走到今天坐在這裡跟你說話，這其中的緣由你是不會懂得的。”程如意愣了愣，驀地又熱切的道：“既然是這樣，我可以做小，真的，隻要讓我在你身邊，我……我什麼都不在乎！”說著便抓住了他的手癡癡地看著他，目中滿是求懇之色。

小梁都尉聞言甩開她的手倏然站起，臉上又是驚訝又是可憐她，微一沉吟，又緩緩坐了下去，微笑道：“程姑娘，你對我的這份心意我很感激，可是你說的這句話真的不像你了，在我眼中，你一直是個豪爽強橫的女中豪傑，如果一定要我說出對你的感覺的話，我想，我很欣賞你，真的，跟你一起廝殺非常痛快。想來這都是我不好，改不了玩笑浮浪的毛病，使你亂了方寸，但請你千萬不要因此輕賤自己，你是個好姑娘，要認認真真的找一個跟你一心一意白頭到老的男子。”

淚水頓時從程如意的眼睛裡泉湧而出，她喃喃道：“我明白了，原來你從沒有喜歡過我，那你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是你讓我覺出自己原來是一個女子，我也需要愛護，需要疼惜，哪怕擁有一身的好功夫。長這麼大，我從來沒有這樣的渴望過一個男人，你以為我的心是可以搬來搬去的石頭嗎？我就可以今天喜歡你，明天就不喜歡你？我的情感說抹煞就可以抹煞嗎？我沒有輕賤自己，男人是可以三妻四妾的，如果我喜歡你喜歡的要命，我才不在乎名分！”

“你不在乎我在乎！”小梁都尉見她毫不省悟，忍無可忍地正色道：“程姑娘，我知道，我若說真心話肯定會傷了你的，原本真的不想傷到你，可是現在看來如果不說出真心話，隻怕日後會傷你更深，還會傷了若雪，傷了她就是傷了我自己！程姑娘，總有一天你會真正的明白什麼是愛，愛就是任憑弱水三千，我隻取一瓢飲。我彆無選擇，也不會讓自己選擇，因為我答應過她，要跟她廝守一輩子，除了她我不會再對其他任何女人動心，今生今世，我梁超隻要有這一個女人就已足夠，我和她之間的情感沒有什麼可以替代，我們經過的生生死死已經夠多了，多到把我們兩個緊密的連在一起，再也無法分開！你聽懂了嗎？所以，程姑娘，”他輕輕地道：“真的對不起，即便……即便你把自己放的如此低，也恕難從命。”

程如意聽罷麵如死灰，絕望的看著小梁都尉，緩緩地扶著桌子站了起來，用力抹去眼淚，冷冷的盯著窗格不語，突然道：“如果，我殺了她呢？”小梁都尉的臉色登時變了，霍然站起道：“不要這樣子，好不好？”程如意回過臉來，麵無表情的說：“剛才你的話我全都聽不懂，也不想懂，我隻知道，你一定是喜歡我的，隻不過有個絆腳石，我找到她把她殺了，你就可以娶我了！”小梁都尉的眼眸中頓時掠過驚駭和困惑，隨即冷冷地道：“程如意，你太自以為是了，太固執了，好，我清清楚楚的告訴你，我——不喜歡你，過去沒有喜歡過，現在沒有喜歡過，以後也不會喜歡你！”程如意冷冷一笑，倔強的說道：“你說什麼都沒有用，我知道，你是喜歡我的！”小梁都尉不由氣得忿然叫了起來：“不喜歡不喜歡不喜歡！”

程如意毫不聽他，自顧自地道：“我隻要殺了她，你就是我的了！那時你就能娶我，做我的男人！”小梁都尉眼看說什麼都不起作用，默然盯著她，眼中忽然射出一抹寒光，冷冷地道：“如果，你敢殺了她，老子就殺了你！”程如意回臉看著他悠然道：“好啊，姑奶奶能死在你刀下也很好啊！”小梁都尉抿了抿嘴，心頭驚怒無比，他完全沒有想到事情會是到這個地步，拚命克製著自己再一次溫和地道：“程姑娘，你何必要如此？我知道我剛才的話傷著你了，你冷靜冷靜，要是恨我就衝我來，彆無端的發狠，這世上沒有強作的夫妻。”

程如意冷冷的看著他，冷冷地道：“我不恨你，我喜歡你，除了你我誰也不想要！我和她隻有兩個結果，要不她死，要不我死，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被我程如意看上的男人，休想被彆人帶走！”小梁都尉不禁怒道：“你，老子好話都說儘了，你還講不講理！”程如意昂頭道：“你現在殺不殺我？”小梁都尉怒道：“老子的佩刀不在手邊，不然你已經死了！”

程如意一陣冷笑，突然一腳踢開房門狂奔而出，拋下了令小梁都尉心驚膽寒的一句話：“那就是天意了！你就等著給姓沈的收屍吧！”小梁都尉急怒之下，不顧自己尚未喬裝，飛身便追了出去：“你給我站住！”不妨被夥計攔住：“小爺，小爺還沒付銀子呢！”他想也不想，摸出兩錠銀子劈麵就擲了上去，夥計被砸了一個正著，痛的哎喲一聲，卻道：“給多了，給多了！”抬頭看去，小梁都尉早已沒了蹤影。

“程如意——程如意！”小梁都尉追出去站在街頭四下張望，哪裡找的到程如意的影子，他眼前一陣暈眩，又是惱怒又是憤恨又是擔心，恨不能立刻找到沈若雪，他現在終於領教到，當初烏梅鎮的人為什麼叫程如意是女張飛。迎麵驀地走過來幾個官差，看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便好奇地拍了拍他的肩：“小哥兒，有什麼麻煩？”小梁都尉一驚，回過神來，趕緊低頭道：“沒什麼，丟了東西！”說完便要溜，官差銳利的眼神已經注意到了他：“哎？我看你怎麼這麼眼熟？站住，站住！”小梁都尉迅速地折進了巷子裡，將身一縱翻入一家院牆內，聽牆外官差的腳步聲匆匆奔過，方鬆了口氣。

他頹然坐在冰冷的牆下，一陣心力交瘁，淚水突然湧了出來，伏在手臂上低低的罵道：“老子這是怎麼了？就好像拚啊拚啊，事情永遠都沒有轉機，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天究竟是想要做什麼？為什麼要讓我經曆這麼多坎坷，每一樣事都來得那麼不易，那麼艱難。從小沒了父母少人疼愛，在禁軍裡正躊躇滿誌偏趕上叛亂，有了愛人又麵臨著逃亡，每天都是一頭生一頭死的掙紮著過，現在又被這個程姑奶奶攪得……活著真他媽的累啊！”一瞬間，他驀地幾乎崩潰，索性趁著沒人讓自己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然後拭去淚痕，長長地籲了口氣，打起精神來對自己道：“我命由我不由天！老子偏不信這個邪！”

說畢，他站起身拍拍土，又扒上牆頭翻了出去，隨手在巷口拉過一個玩耍的小孩子，蹲身微笑道：“小弟弟，你幫我一個忙，我給你買糖吃，好不好？”那孩子吸了吸鼻涕，瞪著一對圓圓的眼睛道：“好呀，幫你什麼忙呢？”小梁都尉歪頭頑皮的捏了一下他的小臉，笑道：“哥哥我喜歡玩戲法，又怕被人笑話，你幫我去那邊的店裡買上一把小胡子，好不好？”說著往他手裡塞了一小塊銀子：“剩下的錢，你想要買多少糖果都可以。”孩子很高興，答應了一聲飛跑的去了，小梁都尉抱臂靠在巷口微笑著等。

巷外的人群裡，有個女子娉娉婷婷的走過，那背影依稀仿佛是沈若雪，小梁都尉心頭一喜，幾步跟上去便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若雪！”女子回頭怒道：“乾什麼！”小梁都尉頓時發現認錯了人，慌忙陪笑道：“對不住對不住！”沮喪地退回到巷口，喃喃道：“偌大的洛陽城，讓我到哪裡找你啊？曹勝啊曹勝，你小子要是聰明點，真聽懂了老子唱的那支歌，就應該讓若雪吹一吹笛子！”

“大哥哥，給你胡子！”方才那孩子一蹦一跳的跑了回來，遞給小梁都尉一把黑乎乎的胡子，小梁都尉登時愣住：“這，這是什麼胡子？”孩子眯著眼睛笑道：“我喜歡捉鬼的鐘馗，這是他的胡子，你喜不喜歡？”小梁都尉仔細一看，原來是個絡腮胡子，不由苦笑道：“喜歡，喜歡，唉。”隻得接過來摸索著貼在了臉上，孩子拍手咯咯大笑：“真好玩，真好玩！對啦，還有一副長眉毛！”小手一伸，又遞上兩條長眉。

“啊，好，好，”小梁都尉哭笑不得的接過，剛要往眼眉上麵粘，那孩子變戲法一樣又亮出個蒙眼布：“鐘馗很醜的哦，大哥哥你要想扮得像，就得凶一點才成！扮個獨眼鐘馗好不好？”小梁都尉怔住，臉上的神情簡直像要哭了，沒辦法，隻好當真用那個圓圓的蒙眼布蓋住了一隻眼睛係住。孩子心滿意足地道：“你看上去可真威風，我去買糖果去啦！”一溜煙的跑走了，餘下小梁都尉站在那裡怎麼也適應不過來。

愣了一會兒，他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低低罵道：“這小家夥，真會折騰老子，一隻眼走路都走的歪歪斜斜的了，入娘賊的！”轉念又一想，這副模樣恐怕鬼都認不出自己來，倒也安全，便定了定神，努力把路走直，沿著街道東搖西擺的逛了過去，買了一壺酒一邊喝著走著，一邊裝作喝醉酒的樣子大聲唱起了歌，隻希望沈若雪能夠聽到：“烽火城西百尺樓，黃昏獨上海風秋。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裡愁。”

前麵忽然劈裡啪啦響起了熱鬨的爆竹聲，人們紛紛往那邊圍攏了過去，小梁都尉身不由己也被人流裹到了那邊，隻見大紅布紮的紅花掛著，儼然是一家新開的小賭坊，賭坊主人嬉皮笑臉地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翹著腿，六個漢子正抱拳往裡讓人，牌匾上寫著三個大字：“滿堂財！”小梁都尉心下暗笑：“這名字起的也太囂張露骨了吧，真俗！”回頭要走，忽聽裡麵一陣喧嚷，那賭坊主人跳起來便罵道：“敢來搗亂的就給老子打出去！誰怕誰啊！”小梁都尉的眼睛不禁一亮，猛然回身便衝了過去叫道：“曹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