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大霧彌漫的一個清晨，小梁都尉和程如意終於來到了洛陽城下，兩人若無其事的向城中走去，想著必不會引起注意，誰料守城的軍士偏偏就喝住了他們兩人，要他們過來，程如意緊張的就要摸刀，小梁都尉用臂肘暗自撞了她一下，示意她鎮定，自己則笑嘻嘻地扛著算命幌子就搖擺著晃了過去，差點忘了宣道號：“無……這個，無量天尊，小道這裡稽首了，不知軍爺喚小道何事啊？”

當值守城的小軍官走到近前瞄了他兩眼，道：“你二人既是道士，為何均係著腰刀？”小梁都尉笑道：“原來是為這個啊，我還以為軍爺想要小道給算上一卦呢。軍爺有所不知，我們是遊方道士，四處奔走漂泊，隨遇而安，哪能沒個防身的兵器呢，再說了，呂祖當初還仗著寶劍呢。”那小軍官點了點頭，揮手令他去，誰料他剛邁出兩步，就聽身後小軍官喝道：“站著！”小梁都尉眉頭微微一皺，平靜的回過身去。

隻見那小軍官歪頭想了一想，滿臉笑容的勾手道：“你先彆忙，像你這樣走的地方多又見識廣的人，肯定知道不少，我且向你卜個卦。”小梁都尉一愣，忙道：“軍爺要問什麼卦？”小軍官左右看看，低聲道：“你幫我算算，我究竟能不能生兒子？娘的，我老婆已經生了兩個丫頭片子了，現在懷著第三個，我著實擔心。”小梁都尉隻得裝模作樣的問了問他和他老婆的生辰八字，又問了問他家住宅的方位，歪著頭就掐指算起來，嘴裡念念有詞的也不知道嘟囔些什麼，程如意拚命抿著嘴巴憋著不讓自己笑出聲來，臉都憋紅了，小梁都尉的腳偷偷踢了她一下，她趕忙低眉垂目。

“啊，軍爺的八字沒有衝撞，命中子孫滿堂啊，即便是你娘子這一胎不是，下一個也絕對是個兒子，往後不管多少全都是兒子，”小梁都尉笑嘻嘻地說，小軍官頓時喜笑顏開：“真的？你不騙我？”小梁都尉一本正經的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你看你的這個鼻子這個眼睛這個臉，怎麼看都是人丁興旺的相貌嘛，不過軍爺是不是最近酒色過度啊，眼圈發青。”小軍官連忙道：“是是，進來公務忙，心裡煩，腰酸腿軟的。”

小梁都尉立刻回頭道：“師弟，把我的秘方膏藥拿兩貼送給軍爺，管保藥到病除。”程如意胡亂從包裹裡掏了兩貼遞上，小軍官連忙接過問：“多少錢？貼到哪裡治病？”小梁都尉眨了眨眼：“不要錢了，送給軍爺您，至於膏藥嘛，肚子上一貼後腰一貼，貼上八天，不要沐浴沾水，不能喝酒吃肉，更不許碰女人。還有，”他正色道：“你天天守著城門邪氣太重對你老婆不利，回去在住宅東南角掛上一雙靴子辟邪，再殺隻鱉把殼子取了帶在身上，叫做個龜甲防，這才能順利保住香火神位。”小軍官愣住，想了想還是生兒子事大，肅然起敬的答應了，謝了又謝。

離開那小軍官，小梁都尉走得飛快，程如意幾乎要小跑著跟上，邊追邊情不自禁地嘎嘎笑道：“你這個半仙兒，又算命又賣膏藥的，跑什麼跑？”小梁都尉回頭看看已經進城一段路了，這才籲了口氣，自己忍不住先大笑起來，道：“要他天天帶著個王八殼子，我怕他明白過來老子是在耍他！”程如意笑道：“你剛才把姑奶奶都快憋死了，不許我笑，自己笑得那麼開心！”小梁都尉笑夠了，這才向前走著，欣然道：“我當然開心了，總算到了洛陽，總算……到了！”他的眼睛四下看著人群，眸中滿含期待。程如意的臉上卻有些悻悻然，驀地變得沒精打采。

走著走著，冷不防看見一處極其闊氣的香湯館，小梁都尉不由渾身難受起來，低頭看看自己，突然轉頭就進了一家當鋪，脫了道袍裡麵的襯襖，又解下佩刀，足足當了四十幾兩銀子，這才不顧衣衫單薄的心滿意足的晃了出來，直奔香湯館，程如意愣愣地道：“道兄，你乾嘛啊？”小梁都尉頭也不回地說：“受不了了，老子去沐個浴。”程如意驚道：“靠，就為洗個破澡，連隨身的刀都不要了，你窮講究個什麼啊你！”小梁都尉笑道：“怕什麼，找到他們有的是銀子贖，讓老子先過了癮再說！”

“那我呢？”程如意大急。小梁都尉沒理她，忽然站住腳，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暗道：“我這副樣子進到這裡去，會讓人疑心，賣膏藥的身份如何消受得起這種地方呢？”想了一想，他撤回身來，四下瞧一瞧，將算命幌子塞給程如意，抬步就進了家製衣坊，現成的買了套體麵衣服靴襪，躲進裡間便換了，揭去兩太陽穴的膏藥，隻留了胡子，儼然是個大戶子弟模樣。出來時看見外麵有兩個男子正在跟掌櫃談著什麼，注意的盯了他兩眼，小梁都尉也覺得這男子眉眼似乎在哪裡見過，不由也盯了他兩眼，從他身旁擦肩而過。

“不想扮道士了？”程如意看他的樣子，笑吟吟地道。小梁都尉也笑了，道：“不怕你笑話，我還真不習慣在人前一副窮酸潦倒的樣子，心裡直窩火，趕緊把那道士的東西丟了吧，老子總不能一直算命賣膏藥，我又不懂什麼周易玄經的，遲早會露破綻。”言畢背了手悠然走到香湯館門前，勾頭往裡瞄了幾眼，向程如意一招手：“沒事，你跟我一起進去吧。”程如意哼了一聲，大大咧咧邁開了步子。

這裡麵果然比烏梅鎮的湯館大不一般，四層樓閣，全是單間獨房，各種草藥的香氣冉冉飄蕩，充斥鼻尖，夥計們上上下下呼喝著此起彼伏，來沐浴的客人既可吃酒閒談歇宿，還可招妓唱曲小玩，程如意的腦袋撥浪鼓一般左搖右晃的看得兩眼都不夠用了。小梁都尉卻對這種地方慣熟的，徑自上樓去選了廂房，卻是個套間，待夥計備好沐浴用的一應事物，先伺候他洗了發挽好發髻束了冠，才請他自行沐浴。小梁都尉又要了香茶細果，吩咐夥計沒招呼不用進來。

看夥計出去關了門，他方揭去胡須對程如意笑道：“你就坐在外間喝茶吧，我到裡麵去忙我的。”剛走了兩步，又回頭壞笑道：“不許偷窺！”程如意臉一紅，罵道：“滾滾滾！”小梁都尉這才大笑著走了進去，程如意罵道：“個沒正經的樣子！”唇角卻止不住泛著笑意。

她百無聊賴的坐了一會兒，喝了幾杯茶，便站起身推開了窗隔趴在那裡往外看洛陽街景，臨街的窗下各種生意人雲集，賣什麼的都有，十分熱鬨，糖炒栗子的香味在寒冷的風裡分外誘人。程如意吸了吸鼻子，猛然看見遠處有個穿藍袍的女子正在蹲身看路旁的字畫，依稀像是沈若雪的身影，心裡砰地一跳，目不轉睛地死死盯著，待那女子站起身回過臉來跟身後的兩個男子說話，可不就是沈若雪，程如意嚇了一跳，慌忙縮頭砰地關了窗隔，低低道：“真是冤家路窄，乾嘛這麼快就遇見這死丫頭。”她偷偷向裡間瞄了一眼，心下暗道：“我不要告訴他知道，能跟他單獨在一起多一日便是一日才好。”

不久，小梁都尉沐浴完畢穿著整齊地走了出來，帶出一陣香草的好聞味道，他的臉龐上毫無絲毫喬裝，更顯得俊秀無比，英氣逼人，又衣著考究了許多，一股自然的清貴之氣掩飾不住的通身流露，程如意這是第一次麵對麵完完全全地見到他原本的模樣，不禁看得癡了。小梁都尉徑自走到桌案旁倒了一杯茶，一口氣喝了下去，冷不丁瞥見程如意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直的盯著自己，不由戲弄的朝她眼前打了一個響指，笑道：“做什麼要用這種眼光看老子啊？不認識我？”程如意回過神來，倏地紅了臉，忽見他伸手要推開窗隔，心內一驚，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小梁都尉詫異道：“怎麼？”

“啊，沒什麼沒什麼，你就不怕被人看到啊，再說我悶了半天，你坐下跟我說說話也好嘛，”程如意心神不定的咧嘴笑道。小梁都尉看了看她，便笑著坐了下去，道：“也行，我也正有事要跟你講。”程如意連忙搬了凳子坐到他身前，兩眼發亮的問道：“什麼事？”小梁都尉向後略退了一退，跟她錯開一點距離，微笑道：“是這樣，程姑娘，這一路上之所以帶著你一起到洛陽，是因為荒郊野外的，你一個單身女子四下亂跑，我著實不放心。現在已然進了洛陽城，我想，你們鏢行往來洛陽多年，在這兒應該有不少熟人，既然如此，你不妨找到他們，讓他們安排你回烏梅鎮去吧，你哥哥一定會著急的。”

程如意頓時愣住：“什麼？你怎麼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你的意思是現在要我走？為什麼要我走，我不是說了嗎，你得娶我！”小梁都尉微笑著搖了搖頭道：“彆孩子氣了，嫁娶大事是那麼輕易掛在嘴邊的嗎？聽我的話，找到人送你回去吧！”程如意大急，簡直快要哭出來：“誰孩子氣了，你都答應我跟你一起走了，為什麼說話不算數！早知道你洗了個破澡就跟洗了腦子一樣，無論如何我都不讓你進來！”

小梁都尉眉頭微微一皺，溫和地道：“這跟洗澡有什麼關係，我剛才已經講明白了。”程如意怒道：“我不明白！”小梁都尉靜靜地道：“不明白，我就再說一遍給你聽？”程如意恨道：“……不用了！”驀地抓起茶杯便朝他丟了過去，小梁都尉頭一偏躲過，茶杯直摔進了裡間去，發出一聲碎裂的悶響，房間裡登時靜得出奇。

半日，忽聽程如意幽幽地道：“我隻問你一句話，你……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小梁都尉溫柔地道：“我覺得你是個很可愛的姑娘，但對你絕無非分之想，況且，我已經有妻子了。”程如意道：“我知道你有妻子，我是問你，你對我，跟對她，是不是……是不是一樣的男女之情？”小梁都尉微笑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有沒有懂得男女之情這四個字，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有一種男女之情是喜歡，還有一種是愛。我對我的妻子，便是後一種。”程如意的眼中驀地閃過一絲希望：“我是前一種嗎？那就是你喜歡我了？”小梁都尉歎了口氣：“看來你還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對你並無……算了，程姑娘，我還是那句話，我有若雪了，她是我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