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慶豐是個通身心眼的人,他向來知道司文德與小梁都尉的交情非同一般,以為他必定清楚小梁都尉藏身的去向,一心想借此再立個大功爬的再高些,為了順藤摸瓜,早就在金槍都裡下了不少眼線,司文德的一舉一動儘在他的掌握之中,隻可惜一直抓不住什麼蛛絲馬跡,便也漸漸的懈怠了。此時一聽手下的密報,頓時直跳了起來,暗道:“不消說了,這必是小梁都尉!可要辦的穩妥,還需要證據確鑿,彆被司文德這小子來個死不承認,那可不好辦。”摸著下巴眼珠一轉,叫人把鷹揚都都尉錢彬叫了進來,錢彬平日鞍前馬後的想方設法巴結這個兩都統領,聽他吩咐,哪有不應的道理,領命便去悄悄布置完畢,回來直接找到了司文德。
“小司,走走走,喝一杯去,”錢彬拉著司文德熱情洋溢地就往外走。司文德皺眉道:“哎呀,我今天剛喝了不少,不去了吧。”錢彬笑道:“哪裡話,不瞞你說,今日我贏了錢,正沒人分享,那些人老子還看不上,你我都是禁軍中僅存的老人兒了,不找你找誰!”聽他這麼說,司文德隻得隨了他一起到了他的下處,錢彬當著他的麵讓手下擺了酒菜,興高采烈地跟司文德吆三喝四的喝了起來。酒至半酣,錢彬忽然歎了口氣:“唉,咱們禁軍上上下下現在是烏煙瘴氣,安插的都是些什麼人,真正有些本事的又有幾個,向來好不讓人憤慨不平!”司文德看看他,沒有言語,隻埋頭喝酒。
錢彬看看四周,湊到司文德眼前低聲道:“他媽的,老子偶然想起來過去,心裡真正隻服過一個人物,那就是當年的小梁都尉!那才是響當當的少年英雄,軍中最受人敬愛的軍官,跟兄弟們直打成一片,有勇有謀,光明磊落,敢作敢為!哪像現在這些鳥人,互相勾心鬥角的擠兌不說,對手下的兵烏眼雞似的動不動就鞭笞責打,唉,”他歎了口氣:“也不知道小梁都尉現在如何了?我雖不是銀槍都的舊部,可跟兄弟們背地裡提起他來,誰不偷偷誇讚欽佩,隻盼他能過得好。”言畢竟然淚眼迷離。
司文德喝得暈暈乎乎,見他這模樣,心中感動非常,腦子一熱,不由道:“他很好。”錢彬抹了把淚搖頭道:“你又知道什麼?也是但願吧。他那樣數一數二的人物卻落得如此下場,老天好生不公,是不是出類拔萃的少年人都沒有好收捎,真讓人心裡發寒。蒼天如若有眼,就讓他平安吧,可又能好到哪裡去。”司文德笑了,按著他的肩膀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前仰後合地指著他道:“想不到,想不到你還挺關心我兄弟的,你們把……把他看得太低了,什麼能難得了他?他的確很好,不瞞你說,我今日才見過他,兄弟們大——可放心!”
錢彬眼淚一收,不敢相信的道:“真的?你果真見了他?”司文德道:“果真!我打獵時碰到他的,他一點都沒有變!”錢彬盯了他片刻,驀地放聲大笑,啪地摔碎手中酒杯,十幾個禁軍登時一擁而入,上前便將司文德按倒在地,司文德驚道:“錢彬,你這是做什麼?”錢彬笑道:“司都尉,你私通欽犯,這罪名可是要殺頭的啊,我再怎麼想念梁超,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司文德大怒,酒也醒了多半,罵道:“姓錢的,你竟敢耍我!”錢彬道:“不是我,兄弟我也不過是奉命行事耳,一會兒見了王統領,你自己解釋吧,看你還能狡辯不成?”
“人證和他自己的口供俱在,他還狡辯個屁啊!”王慶豐笑嘻嘻地從外麵走了進來,坐在上首蹺著腳,揮手令人推進了那名騎兵,司文德一見不由怒目而視,騎兵低了頭不敢看他,然而一切已成定局,到了這個地步,他不得不認。王慶豐探著身子向被按在地下的司文德悠然道:“我說司都尉,你我都是同僚,我不想跟你為難,你也不要讓我為難啊,隻要老老實實說出梁超藏身的地方,我擔保你沒事,如何?”司文德厲聲道:“我是不會出賣兄弟的,你就殺了我吧!”
王慶豐嘖了一聲,搖頭道:“衝動,太衝動了,我權當你是喝酒喝的。你可知道你的這個罪名有多重?私通欽犯啊,還不是一般的欽犯,那你跟欽犯就是一樣的了,也就是寧王一黨!還是潛伏了這麼久的!嘿嘿,該怎麼處置?我如果給你再安個小狼王的內應的帽子呢?會不會滅族了算?”司文德罵道:“放屁!”
王慶豐笑道:“行,我放屁。即便是不安這個罪名,嗯,還按私通欽犯好了,那結果你心裡也有數吧。聖駕出京前,我就聽說你的夫人快要臨盆了,等著你回去呢,哎你說,這等來等去等回去的是一個無頭屍體,這合府中老的孤兒寡母帶著小的孤兒寡母,那心裡什麼滋味啊?”司文德忍不住大叫一聲:“住口!”
王慶豐並不停口,蹺著腳搖晃著繼續道:“這倒也罷了,萬一聖上不高興,我再在上報的時候添上幾把火,這個是肯定會添的,不然就不像我了,好了,豈能隻治你一個人的罪了事?作為罪臣家眷,把你母弟妻子全部拿下,你老母和你弟弟指定是要充軍發配到邊關,那地方的苦啊,你們幾代人都在京都錦衣玉食的,受得了嗎?肯定有去無回!更可憐的是,你夫人年紀輕,是必要充作官妓的了,而你那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這一落地就成了奴婢,永無出頭之日。哎呀呀——慘慘慘,為你一人,苦的老老小小都這麼慘,嘖嘖。”
司文德隻聽得心如刀絞,氣苦難當,麵色灰白,王慶豐盯著他道:“當然,我可還保不準我一高興,給你扣那個滅族的罪名。”司文德身子一顫,咬了咬牙,終於頹然道:“我……我告訴你就是了。”王慶豐笑道:“這就對了,司都尉不算笨,要不然真是讓人笑掉大牙,義氣用事簡直是太愚蠢了,難道親人的性命還不重要嗎?”說著揮手令按住司文德的禁軍退下,司文德從地下緩緩爬起,突然拔刀欲要自刎,王慶豐不緊不慢地拋了一句:“你死了罪名也一樣!”他登時頓住,眼中全是絕望和怨憤,直直的盯著王慶豐說不出一句話來。
王慶豐從座位上站起來,慢慢地走到他的身邊,伸手拿過他的刀插回他腰下的刀鞘,道:“好了,司都尉識時務者為俊傑,愧疚和歉意不過是暫時的,過去了就好了嘛。這世間的許多事如果都能照應的過來,哪有那麼多的憾事?嘻嘻,朋友不愁沒有,親人可就那幾個,對不對?人家小梁都尉當初為了自己的心上人,不也是豁出去逆臣都當了?”司文德低低地道:“他,他在……”
王慶豐擺手道:“不忙說,你領著我們去就行了,不然我若是隱匿不報你的事,也不好交待,眾人怎麼服?你帶人跟我合兵一處把梁超捉了,也算你將功折罪,我方壓得住眾人之口嘛。”司文德到了此時,也隻得唯命是從,王慶豐遣人暗暗報了右衛將軍,率錢彬連夜點起三百五十名禁軍,司文德也帶了金槍都的一百五十名部下,共是五百輕騎兵,彙合一處直奔往宜陽而去。
這一夜,吳春平始終沒有回來,小梁都尉在東籬軒內焦躁無比,不住地踱來踱去,沈若雪守著鳳珠一邊喂藥,一邊忍不住困惑的問道:“你怎麼了?見了司都尉以後一直都坐臥不安。”小梁都尉搖搖頭,歎道:“不管是見了誰,我都不能再在這裡呆下去了,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即便是小司也不行。”沈若雪心內也焦急起來,看著不斷迷糊著的鳳珠道:“這春平哥怎麼還不回來?難道又被他那個五叔拉著去賭了?”忽然,隻聽小梁都尉驚道:“哎呀,這,這……”
沈若雪急忙回頭看去,隻見小梁都尉捧著他腰間那枚翡翠蝴蝶佩怔在那裡,臉色變得蒼白,那枚蝴蝶佩不知何時竟已然斷裂。“至玉者堅,翡翠堪稱是玉中之玉,怎麼會突然斷裂呢?”沈若雪跑到他身邊詫異地道:“是不是你不小心磕碰在哪裡了?”小梁都尉皺眉低低地道:“沒有啊,我就是轉了一個身,隨手托起來一看,它就莫名其妙的斷裂了。但凡玉都是有靈性的,翡翠的靈性更強,這真是不祥之兆,莫非預示著我在劫難逃?“
沈若雪愣住,激靈靈打了一個寒噤,一頭撲進了他的懷抱裡,顫聲道:“不許胡說,不許!我去把春花嫂叫來,咱們這就走,現在就走!”言畢轉身就往門外跑去,卻被小梁都尉一把拉住,柔聲道:“算了,夜已很深,你去把人家驚擾起來,反而易讓人生疑。沒有關係,不急在這一時,天亮以後即便是吳大哥還沒有回來,我們也得走,那時再去找春花嫂也不為遲。”沈若雪回頭定定的看著他,良久,慢慢走過去雙手捧起小梁都尉那塊斷裂的蝴蝶佩,眼淚止不住一滴滴地落在了上麵,在碧綠晶瑩的翡翠上宛如一顆顆透明的露珠。
小梁都尉見她如此,不由微笑著抱住她,輕道:“是不是我剛才說的話把你嚇著了?我那是隨口逗你玩呢,你沒聽人說玉器本是辟邪之物,它的斷裂通常是為主人擋災呢,它擋了自然就不會有事了,不用擔心害怕。”沈若雪按住胸口,傷心地道:“我說過,損失了任何一個,這對蝴蝶佩就不再完整。現在,居然就不完整了,我這心裡,不知怎麼慌亂的很。”小梁都尉笑道:“沒事,真的沒事,老子向來福大命大,也不信這個邪。”
沈若雪淚眼迷離地抬眼看看他,突然摘下自己的那塊蝴蝶佩,狠狠摔在了地上,發出啪的脆響,卻安然無恙。小梁都尉驚道:“若雪,你這是做什麼?”沈若雪也不理會他,彎腰撿起重新狠狠往地上又摔了下去,終於斷成了兩截,她這才笑了,拭去淚水撿起,跟小梁都尉的那塊一起托在掌心中,柔聲道:“這就好了,不管是什麼征兆,我都與你共同麵對,即便是碎了也一起碎掉,那才是真正的完整。”小梁都尉怔怔地看著她,驀地伸臂將她一把擁在了懷裡,緊緊地抱著,哽咽道:“你這個傻丫頭!”
沈若雪輕輕地道:“我不是傻,是癡。你是我今生今世真正癡心托付的那個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無可替代。”小梁都尉溫軟的唇已將她的唇吻住,她聽到他一邊狂吻一邊喃喃的叫著自己的名字:“啊,若雪,若雪……”一股說不出的痛楚在心底針紮一般遊蕩,沈若雪突然緊緊地抱住他怎麼也不想放手,仿佛生怕他會被人奪走,小梁,不要放開我,我的小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