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看看你,讓我好好看看你,”沈若雪撫摸著小梁都尉的臉龐,哽咽連聲,又怨恨淚水模糊了自己的視線,狠狠地抬手擦去,癡迷的看著小梁都尉的每一根頭發,每一根睫毛,每一寸肌膚,他的眼睛,他的唇。小梁都尉緊緊地抱著她,輕笑道:“看吧,讓我也好好看看你,我得把你的樣子仔細地記著,以後的每一個白天夜晚,好從心裡放出來對抗思念。”
“小梁,”沈若雪喃喃道:“你沒有騙我,你真的像曹勝說的那樣,是免去了死罪,被朝廷發往邊關充軍嗎?”小梁都尉笑道:“我怎麼會騙你,要真是死罪,怎麼可能讓老子站在城外等你呢?不相信,你問問小司啊,他專來為我送行的。”沈若雪看向司文德,司文德緊咬著嘴唇,用力點了點頭,迅速返身轉過臉去,肩膀微微抖動著,拚命克製住心內的悲痛,隻聽小梁都尉笑道:“小司哥舍不得我去那麼遠,脆弱的像個姑娘一樣,我剛才還笑話他呢。”
沈若雪望著小梁都尉的眼睛,顯然已經相信了眼前的一切,急急地道:“我也舍不得你,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邊關,我想要跟著你一起去。”小梁都尉笑著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那怎麼成?軍營裡是絕對不能有女人的,到那裡你還是不能跟我守在一起啊,再說了,邊塞苦的很,哎呀,風餐露宿,霜冷冰寒的,哪是你能呆的地方。這般惡劣的處境,待到二十年後老子從邊關回來,千裡迢迢趕到江南去找你的時候,定然塵滿麵鬢如霜,你會不會根本認不出我,早已把我忘了啊?”
沈若雪像從前一樣勾著他的脖子,淚流滿麵地道:“我怎麼會忘了你呢?我忘了自己都不會把你忘掉,不管你什麼樣子,不管等多久,我都死死地記得。”小梁都尉深深地注視著她,眼眸裡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淒楚,輕道:“若雪……”沈若雪忽然想起什麼,從懷裡摸出一件東西來,遞到他的麵前:“小梁,你看,你看這是什麼。”他低頭看去,原來是那兩塊斷裂的翡翠蝴蝶佩,被黃金包裹住裂口處,鑲嵌在了一起,依然晶瑩剔透,看上去完好無損。隻聽沈若雪柔聲道:“我賣掉了紫茉莉花簪,讓人修補了翡翠蝴蝶佩,把雌雄雙佩牢牢地嵌在了一處,再也不能分開成兩塊,從今往後,永是一體。”
“你……你怎麼能賣掉紫茉莉花簪呢?”小梁都尉喃喃地道,沈若雪沒有接話,彎腰低頭要把蝴蝶佩係在小梁都尉的腰間:“你佩戴著到邊關去,就好像身邊帶著我,好不好?”小梁都尉怔怔地看著她,驀地擋住她的手,勉強笑道:“不,若雪,還是你戴著它,我到了邊關鞍前馬後的,會弄碎了它。”說著,親手把這塊修補在一起的蝴蝶佩係在了沈若雪的腰間,沈若雪凝視著他的眼眸,一字一句地道:“好,我戴著,但是小梁,這對蝴蝶佩就如你跟我,雖有傷痕,卻是一體,一旦分離,就是共同破碎,你答應我,好好的去,彆管多少年,好好的回來,我會等著你,一直等下去。”
小梁都尉微笑道:“好,你也答應我,高高興興的在江南生活,多多的做一些快樂有趣的事情,等我風塵仆仆的歸來時,好一件件講給我聽,讓我聽了歡喜的哈哈大笑,好不好?”沈若雪點了點頭,道:“等你回來,我要擺上一滿桌美酒佳肴,全是我親手燒出來的,你要全部吃完。”小梁都尉笑道:“行,到那時老子就是撐死了,也一定要全部吃的乾乾淨淨。”說著,伸手示意司文德把自己的佩刀遞過,拿起佩刀雙手交到了沈若雪的手中:“這把佩刀可是我家祖傳的寶刀,我舍不得帶到邊關去,你幫我收著,收好它。”
沈若雪接過佩刀,定定的看著他沒有言語,小梁都尉看出她眼中的憂慮,笑著道:“你不用擔心,憑我的武藝,在邊關肯定如魚得水,什麼兵器到了我手中都是殺人利器,說不定,老子能戴罪立功,風風光光的衣錦還鄉,直接讓你做了大將軍夫人呢!”沈若雪輕輕拔出佩刀,一痕秋水般的刀刃映照著她的臉龐,她忽然揮刀出手,一束烏絲隨著寒光一閃,無聲地飄落,小梁都尉閃電般把那束烏絲接在手裡,驚道:“若雪,你這是要做什麼?”
沈若雪微微一笑,從蝴蝶佩的流蘇裡拆出一根絲線,將那束烏絲從小梁都尉手裡拿出,輕輕地用絲繩係了一個如意結,重又放回了小梁都尉的掌心,溫柔地道:“帶上它吧,不管你走到哪裡去,我的心都千絲萬縷,像這頭發一樣纏著你,牽掛著你。”小梁都尉握著這一小束黑發,一把將她摟在了懷裡,摟得緊緊的,喉頭卻驀地一陣腥甜,腹內也已痛如刀絞,他知道,鴆毒就要發作了。
“若雪,啊,若雪……”小梁都尉緊緊地抱著沈若雪,聲音裡透著無比的淒楚和蒼涼:“傻丫頭,我,我真舍不得你啊,邊……邊關的生活就好像少了你的日子一樣,沒有春天,隻有漫天黃沙和一座孤城。”沈若雪抬頭輕輕地道:“小梁,你會給我寫書信嗎?”小梁都尉低低地道:“會,隻是路途遙遠,一封信也許……也許會很久很久,或許還沒送到,就丟在了中途。”沈若雪點頭道:“那,我就每天寫一封信給你,留著,等你回來時一封一封的當麵看,好不好?你在邊關也這麼寫,然後一起帶回給我,就不會太受思念煎熬。”
“好……”小梁都尉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強忍劇痛和悲傷,輕輕放開沈若雪,偷偷向司文德使了一個眼色,司文德趕忙示意獄吏,獄吏大聲催促道:“好了,時辰到了,要上路了!不能耽誤了行程!”沈若雪伸手拉住了小梁都尉的衣袖,帶著哭音道:“小梁,你再親親我吧,我也舍不得你,真的舍不得你啊!”小梁都尉微笑道:“傻丫頭,這還用你說嗎?不親親你,老子怎麼上得了路?”朝她唇上便飛快地吻了一下,沈若雪忍不住摟住了他的腰哭著怎麼也不肯放手,小梁都尉的臉色開始發白,他努力克製住自己,撫摸著她的頭發,道:“好了,該走了,我這是要去邊關當兵打仗,總這麼哭多不吉利啊,笑一個,快點笑一個給我看。”
沈若雪滿眼是淚,勉強做出了笑容,小梁都尉這才滿意的道:“好,喜慶!老子此去肯定立馬橫刀所向無敵!”拍了拍手,回身對曹勝叫道:“死小子,過來!讓老子先看著你們走!”曹勝緊咬著嘴唇,早已淚眼模糊,小梁都尉忽然想起什麼,好奇地道:“程姑奶奶不一起去了嗎?”曹勝低低道:“她……她擔心看到你控製不住壞脾氣,先在前麵等著。”小梁都尉拍了拍他的肩,笑嘻嘻地道:“也好,老子還真有點怕她呢。走吧走吧,送君千裡終須一彆,讓我看著你們先走才能安心上路。”
曹勝一言不發,上前便拉住了沈若雪的手:“姐姐,咱們讓都尉安心的去,走吧!”沈若雪哭成了淚人一般,不情願的被他拉著往前邁步,一步一回頭地叫著:“小梁!小梁!我等你,我等著你——”小梁都尉招手笑道:“若雪,你要好好的過啊,要是敢過的不開心,將來講不出好玩的故事給我聽,我回來可要狠狠收拾你呢!”沈若雪哭道:“知道了,你要多保重——”
看著他們的身影漸漸遠去,終於轉彎消失在了地的儘頭,小梁都尉原本明亮的眼眸忽然猛一黯淡,臉上掠過無比痛苦的神情,再也支撐不住,鮮血從口中狂噴而出,直直的向後倒了下去,司文德急忙把他攬在懷裡,叫著他的名字泣不成聲:“兄弟,梁超……”小梁都尉一邊大口大口的吐著血,一邊喘息著吃力地道:“小司,不……不要把我運回京都安葬,就把我埋在……埋在這裡吧,我……我要看著她離去的方向……才……才能安……心……”
“好!我答應你,我一定做到,我答應你!”司文德失聲哭道,眼睜睜地看著他在自己的懷裡痛苦的最後掙紮著,看著與自己曾經並肩作戰禍福與共的兄弟的生命,一點一點,在自己的懷抱裡消失,卻愛莫能助。遠處,忽然傳來了沈若雪淒美高昂的歌聲:
“情哥哥——慢些走,
妹妹有情——等你來求,
你把那荷包——掛在腰上,
把妹妹牢牢——記在你心頭!”
歌聲清晰地傳入小梁都尉的耳中,他原本急促的呼吸聲忽然變得安靜了,眼眸裡倏然放出幽亮的光芒,慘白如紙的臉上沒有了痛苦之色,卻掠過一抹極其溫柔的微笑,用儘最後一點氣力緩緩地抬起了手,看著手中那一束烏黑的青絲,微弱的輕輕喚道:“啊,若雪……”驀地手臂一沉,任憑司文德如何呼喚他的名字,再也沒有睜開那雙亮如星光的眼睛,一顆晶瑩的淚水卻從他緊閉的眼簾下悄然滑落。
“你說,小梁他聽得到我唱的歌嗎?”走著走著,沈若雪停下了腳步,定定地看著曹勝問道,曹勝緊咬著嘴唇一言不發,隻是拚命點了點頭。沈若雪抹去眼淚,跟著他繼續往前走去,一邊走,一邊又輕輕的問道:“他,一定會好好的從邊關回來,到江南去找我們的,對嗎?”曹勝沒有吱聲,轉過臉去,渾身突然落葉般簌簌的顫抖不停,良久,方才低低地道:“……會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