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蘭風的續弦李氏,本名李賢淑,隻是她並不算太“賢”,更加夠不上時下所謂的“淑”。李娘子外貌雖並不出眾,其實內裡有些薑桂之性,最是爽利果決,熱辣辣地。
若說她賢,在照料應蘭風一麵上,的確是毫無挑剔,然若說她淑,則一點不沾邊,常見她雷厲風行地叉著腰指揮丫鬟仆人,毫無貴婦或者淑媛們的內斂羞澀,偶爾有來縣衙做客的撞見了李娘子高聲大氣的行事風範,不免愕然,然而應蘭風卻仍泰然自若,其嗬護尊重之態,讓來客們一發目瞪口呆。
本以為如此風姿華茂斯文一表的應大人,出身且又高貴,所配的必然也是個儀態高雅的大家閨秀,何況應蘭風對外時常誇獎自家的“賢內助”,言辭間萬般推崇,讓諸人聽了不免神往,以為應蘭風金屋裡不知藏了何許神仙妃子,恍惚間驀然見了個嗆辣子似的人物,真讓這幫男子們一口氣在胸中堵得上不去下不來,幾乎憋死過去。
應懷真自小受李娘子影響,又被應蘭風百般地寵溺,自然也養的有幾分嬌縱刁蠻,雖說這些不過是時下大家子小姐們常有的通病。
而應懷真當時也並未覺著自己的脾性有什麼不妥。
大雨傾盆,打得地上水花四濺,院子裡的一叢月季於風雨中搖曳不休,李氏閒暇時候愛操弄些花花草草,因此這幾年月季也被照料的極好,雖然風吹雨打,但粗壯的花杆仍然柔韌不倒,此刻花季未到,隻有綠葉沐浴在雨水中,驕傲的模樣像是在吟唱起舞。
忽然風來,應懷真嗅到一陣清香,香氣越來越濃,清香變成了甜香,應懷真靠窗戶近了些,探頭出去,看到在窗戶邊上擺著一盆梔子。
肥大的梔子葉,色澤深綠如同極好的翡翠,上麵一朵雞蛋大小的梔子花開得正好,潔白無瑕,似白玉微微有光,甜香便是從這裡傳來。
外頭風大雨大,卻侵襲不到窗邊,僅僅有些許雨絲撲來,使人略覺得寒浸浸地,梔子花隨風擺動,一個曼妙的弧度。
應懷真略覺得冷,視線自梔子花上移開,看向前方緊閉的院門,雙眸之中泛著隱憂,同雨絲交織,薄霧籠罩似的。
就在她的注視中,大門轟然被推開,一道濕淋淋地身影闖了進來,縱橫的雨絲跟陰沉的天色,卻遮不住那滿臉的狂喜之色。
應懷真看著應蘭風寫滿喜悅的雙眼,鼻端又嗅到梔子的甜香,她慢慢深吸那叫人沉醉的香氣,那甜香蔓延,仿佛滲透到五臟六腑裡去,把先頭那點寒意也驅散的蕩然無存。
櫻紅的唇角緩緩挑起,這是她醒來之後,第一次露出笑容。
——身為朝廷命官,公然行巫鬼之事,辱上愚民,以權謀私,罪大惡極。
應懷真記得清楚,這是淩絕展開聖旨,所念的應蘭風十九大罪狀的頭一道。
此事就是指應蘭風在任泰州知縣時候,偏信黑婆之說,縱放已判死刑的黑天牛,最後還嘉獎她們母子兩人,致使日後,黑婆母子竟成了泰州一霸,為非作歹,無惡不作,偏因為有應蘭風的關係,無人敢動他們,讓他們禍害百姓無數。
由此種種,也成為砍在應蘭風頸上的第一刀。
雖然說當時泰州大旱,在種種法子無效之下,應蘭風用巫神法子求雨,不日便天降大雨,乃是大善……但事實上根據欽天監的折子記載,那時欽天監曾派人前往,一名善觀天象的官員斷定,泰州兩日內必有大雨。
所以黑婆之事,不過也是湊巧,或許黑婆也懂看些天象,所以才敢從中投機取巧,哄騙應蘭風。
故而當應懷真醒來,在最初的驚悸之後,所想的頭一件事,便是這個。
不管如何,不能讓父親再成為所謂的奸臣,起碼,要避免能避免的,比如這種明顯的罪名,——看似無計可施的權宜之計,也的確“奏效”,可長遠來說,這就像是懸在頭頂的利刃,有朝一日必然奪命。
而應懷真已經親眼目睹過。
她想儘量避開應蘭風仕途上所犯的錯誤,若是避不開,儘量不叫他當什麼奸臣權臣,伴君如伴虎,這句話從來不是虛言,何況君之下,還有諸多虎狼環肆。
毫無預兆地,眼前又浮現那漫天匝地地血紅,而那一人負手站在血泊之中,冷絕的眼神。
那眼神如刀,有淩遲之效。
不然為何至今想起,仍牽動五臟六腑莫名地抽痛。
李娘子及時地捧了藥來,小心體貼地喂應懷真喝下,而應蘭風沐浴過後,便饒有興致地站在旁邊看,每當應懷真嫌苦皺眉,就笑著出言勸哄。
天公落雨,女兒病愈,此刻壓在應蘭風頭頂的兩座大山都不翼而飛,一瞬清平世界,無限之好。
連家中仆人都被這喜氣感染,丫鬟吉祥跟如意垂手站在門邊笑,家仆招財叔跟進寶站在門外探頭探腦,每個人的臉色都是喜盈盈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