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蘭風把他之前送的魚膠燕窩等取來交還,郭建儀竟推辭不收,逼得急了,便才帶了三分憂色,皺眉道:“我這次來雖則是為了堂叔之事,難道就不興給侄女兒一點見麵禮了?這不過是親戚之間的尋常禮數,又不是為買通表哥……若想那樣,也不至於帶這些不值錢之物了,如今表哥執意叫我帶著些回去,莫非是怕落嫌疑,或者怪罪我貿然前來?不認我這個親戚了麼?”
應蘭風見他如此,便隻好收了,郭建儀才舉手告辭,也並沒有再在郭繼祖案件上多加糾纏什麼,這份不慍不躁地表現,讓李賢淑都為之歎服。
應懷真聽說詳細,心頭一塊兒石頭落地,委實高興。
然而一宗事完結,另一件卻又沉甸甸地出來。
應懷真趁著李賢淑離開的當兒,悄悄跑出房,來到前麵花廳,她躡手躡腳躲在假山石後麵,踮腳探頭,遙遙地看到廳內一副其樂融融的場景。
但是細看,就能發現端倪,表麵看似談笑風生,相談甚歡,實際上小唐跟林沉舟之間暗中目光交流,波濤洶湧加刀光劍影,雙劍合璧,一唱一和,配合無間,於不動聲色裡試探應某人的深淺。
隻聽應蘭風正恨恨說:“合該把那拐子千刀萬剮,我要發公函到齊州府,還請早些把那賊移送過來才好。”
大約是林沉舟跟小唐說了那拐子的事,故而應蘭風恨極那人。
林沉舟笑說:“這賊人的確該被千刀萬剮,聽說他招認,起初是想綁貴地的張家小少爺的,陰差陽錯碰上了令愛。”
小唐點頭道:“這賊人原來是個慣犯,都是衝著大富大貴的人家動手,他習慣覷空裡把孩童擄走勒索贖金,然而這又是個心狠手辣之人,就算他得了贖金,孩子也不一定能完好無損的回來,一旦被他盯上,極難逃脫毒手,這次令愛是替張家公子擋了這劫了,幸而有驚無險。”
本來若是那拐子落到衙門手中,並不會如何重視,多半隻淡淡審訊然後扔到監牢罷了,可是齊州衙門的人見過小唐的腰牌,所以竟絲毫不敢鬆懈怠慢,把那賊拉上大堂,用儘十八般法子審訊,那賊從不曾吃過這樣的苦頭,接二連三地竟把自己以往所犯的案件一一招認了。
幾個月前他在京內也剛犯了一件大案,竟把京兆尹一個妾的兒子綁了,京兆尹家裡交付了銀子,那孩子卻已經沒了……因此京內掀起軒然大波,風聲甚緊,這人才一路奔逃到泰州,也盯上泰州首富張家,可惜一直盯了數日不曾得手,他心中不甘,索性又順手綁走了應懷真。
應蘭風聽了,一陣後怕,更是切齒痛恨:“我家真兒才不過四歲,又這樣玉雪可愛,那賊竟能下手……”
林沉舟道:“令愛的確是人見人愛,且聰慧難得,據那賊人說,她一路上十分乖順,哄得那賊人失了防備,也才不曾為難她……不成想她竟懂得當街向我們呼救,還清清楚楚報出大人的名號,小小年紀竟能如此……真真令人驚歎。”
應蘭風轉怒為喜,大笑說:“總之我家真兒是個有福氣的,才得遇兩位貴人相救,我都要好好地相謝二位……對了,不知二位來泰州,是行旅呢,亦或者經商呢?”
林沉舟見他轉開話題,便把早先想好的一番托詞來道:“我跟侄子在京城有個專營各色果品的商號,聽聞泰州產的好棗子,故而過來看一看。”
應蘭風目光一亮:“不知貴寶號是哪一家?”
林沉舟知他是京內的出身,恐怕通曉商號,不敢肆意糊弄,便笑道:“是祖傳的小買賣罷了,怎麼,大人感興趣?”
應蘭風麵露喜色道:“不瞞先生,今年我泰州大旱,稻米不足,然而棗樹耐乾旱,是以產的極好,也並不貴,好些還爛在山中無人收拾……若先生有意,倒是一樁好買賣。”
林沉舟越發意外,卻不動聲色道:“莫非大人有意要做這樁買賣?”
應蘭風道:“如果先生有意做這筆買賣,自然是極好的!我可以全力促成此事!”
林沉舟跟小唐聽了這話,均都暗中皺眉,林沉舟嗬嗬笑了兩聲,便道:“大人如此熱衷,倒是好事,不過小民還要先看看棗子如何,才能定奪。”
應蘭風見他不言語,隱隱地有些失望,聽他如此說,才又笑道:“是是,那先生就多費心了,如果要看棗子如何,我可以派人領兩位去,不知兩位原先打算要多少?”
林沉舟見他市儈之氣四溢,並不像是個英明的清官模樣,心中已經不悅,麵上卻還是笑微微地,隻是這笑卻已有三分冷意。
小唐在旁做玩笑般問道:“林大人對這買賣好似十分心切……莫非是急等銀子用麼?”
應蘭風居然一口答道:“可不是著急麼?簡直是火燒眉毛……”
窗外假山後,應懷真豎起耳朵,聽到應蘭風說起綁匪之事,以及兩隻狐狸越來越莫測高深的眼神,感覺抽抽的已經不僅是嘴角,而且連她的心也吊在半天裡晃動。
一直到聽到後麵,應懷真默默地舉起兩隻小手捂住臉,心裡叫苦不迭:“爹啊爹,你這是把自個兒往老虎嘴裡送呀。”
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忽聽有人笑說:“小懷真,躲在這裡是做什麼?”
應懷真嚇得抖了抖,回頭卻見唐毅不知何時踱步靠近,負手淺笑。
應懷真定了定神,叫:“唐叔叔……”
正當黃昏,夕照灑滿庭院,一道刺目的光芒直射過來,唐毅腳步微動,竟正站在那道光芒中,他臉色有些暗淡不清,應懷真眯起眼睛,耳畔依稀聽到他的笑聲,而這略帶三分熟悉的笑聲,就像是一道極寒堅冰,從她頭頂插下。
連這一刻的時光都好像被寒冰狠狠凍住,應懷真手足僵硬,無法動彈,甚至呼吸都梗住。
她以為自己記起了小唐的身份,那就已經是所有。
可並不是。
事實上,她跟唐毅的緣分,並不僅僅是權臣之女跟朝中大臣偶爾驚鴻一瞥間的關係,他們之間,更有一層極為親近而直接的關聯。
元嘉七年,有雙絕之稱的淩絕高中一甲第三名的探花郎,拜在禮部唐尚書門下。
——唐毅,是淩絕的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