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點頭道:“這兩位爺可真如天降救星一般,不僅救了懷真跟元寶,更對泰州有恩了……應大人跟他們相處的可好麼?”
李賢淑聽到最後一句,才轉頭看她,道:“這兩位倒是極容易相處的,阿真生日,還都送了禮物呢,自然是極好的,怎麼了?”
少奶奶凝視著她,道:“我也是隨口問問,你也知道先前我們家也是京內的……那日懷真生日我們爺也來,正跟那兩位同席……後來我恍惚聽他說,這兩位很是麵善來著,倒似是在哪裡見過。”
李賢淑笑道:“他們也是京內的生意人,哪裡見過也是有的。”
少奶奶片刻才也笑了一笑,又道:“總之……既然跟應大人處的‘極好’,那就安然無事了。”
李賢淑覺得這話有些古怪,便問:“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沒跟我說呢?”
少奶奶道:“又有什麼呢?你也彆多心了,我便是心裡悶,才來找你說說話……也該走了,你自忙,彆送我了。”
應蘭風上午處置了一件公案,原來昨日放糧後,有個村子的管事克扣糧食,讓許多人上交了棗子柿子的百姓分不到,激發民憤,應蘭風查明屬實,把這人打了一頓,關入牢中,糧食重新公平發放,整整忙了半天。
午後,應蘭風朦朧睡了會兒,起身到了書桌前,心道:“特特睡了一覺,然而仍是一無所得,唉,何時還能再有好詩呢?”他拿起毛筆,卻發現硯台裡的磨已經乾了,正要舉手去倒水研磨,忽然心頭一個閃念:“那日懷真拉我起身,叫我寫字……明明墨是滿的,我記得那些日子我並不曾用這書案,莫非是真兒事先給我研好了墨?”
正出神裡,李賢淑自外進來,見他神情恍惚,便道:“怎麼吃了飯就不見了影子,還以為你有正經事,叫我不敢去擾,沒想卻是在這裡睡覺……我還有事兒跟你說呢。”
應蘭風便問何事,李賢淑道:“今兒張少奶奶來,跟我說了會子閒話。”
應蘭風戲謔道:“你們說話,倒要再跟我講一遍?莫非是說起了我?”
李賢淑見他竟然猜到,便笑著在他額頭輕輕點了一下,才道:“那些閒話也沒什麼緊要的,隻是我覺著有一事古怪了些,總覺著她好像瞞著我些什麼。”
應蘭風道:“這話怎麼說?”
李賢淑皺眉道:“她看似是來閒話家常的,但她素來是個有分寸不肯多嘴的人,今日居然破天荒說起家事並你我的事,我看……她本意不是說這個,隻是被我逼急了拿出來擋的……”
應蘭風笑道:“我越發不明白了,那她到底想說什麼?”
“便是這事兒蹊蹺,”李賢淑思忖道:“她說來說去,竟特意問起前日走的林唐兩位爺,還問你同他們相處的如何……最後又說什麼,他們家的爺在京內似跟這兩位照麵過,你說她無端端在這時侯說這些,是不是有些古怪?我看她那行止,卻又像是特意來跟我說這件事兒的。”
應蘭風琢磨了會兒,道:“既然是行商的,見過也難免……”
李賢淑道:“我也是這麼說的,她卻說你跟那兩位爺相處的好便‘安然無事’……這是什麼話,你大小也是個官兒,他們那兩個過路行商罷了,難道還怕得罪他們不成?難道他們還會是什麼得罪不了的大官兒不成?”
應蘭風她一口一個“得罪”“大官”,臉色忽然慢慢地白了,竟如雪一般。
李賢淑說了半天,不見回應,一看應蘭風,卻似靈魂出竅的模樣,她嚇了一跳,忙過去推他:“你是怎麼了?見了鬼了?”
應蘭風應聲而倒,順勢竟跌在地上,李賢淑大吃一驚,忙撲上去扶,急著問:“到底是怎麼了,你說句話兒啊?跌壞了不曾?”
應蘭風並不起身,順勢將李賢淑抱住,哭道:“娘子,對不住……這次我怕是要死罪了!”
李賢淑不明所以,忙問究竟。應蘭風道:“是我該死,我自己作死也就罷了,如今怕會連累娘子跟懷真了……這可如何是好?”
李賢淑一驚,用力把應蘭風拉起來,氣道:“到底說什麼?如何就說到死?若真個兒會死,我同你死倒是不打緊,如何連累阿真?你給我說明白些!難道是跟那林爺跟唐爺有關?他們總不成是天王老子派來的!”
應蘭風道:“雖不是天王老子派來,卻比那個更加厲害,可記得前日我擔心的鐵骨禦史?那位禦史,是姓林的……”
李賢淑聽了,也不禁打了個寒戰:“你說什麼?你、你莫非是說……”
應蘭風顫聲道:“可不就是他們!張兄怕是認出來了,故而這兩天才未上門來……今日便叫少奶奶來旁敲側擊,卻是我忒粗心大意,竟絲毫也沒疑心,還跟他們稱兄道弟,更把私下買賣的事兒全盤告知……這不是自己往老虎嘴裡送麼?”
李賢淑好不容易回了神,結結巴巴道:“可、可他們買了咱們的果子呀?”
應蘭風歎道:“那正好作為物證不是?這會兒隻怕隨時都有人上門來……”應蘭風說到這裡,忽然把頭一抬,咬牙切齒說道:“事到如今怕也無用了!不管如何,我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能連累妻女。”
他抬手拭淚,挺胸走到書桌跟前,倒水研磨,眼神也逐漸冷靜堅決。
李賢淑慌忙問道:“你做什麼呢?”
應蘭風全無方才的驚慌,沉沉靜靜地說:“我自行上書請罪,娘子你放心,我不會讓你跟真兒有事。”
李賢淑急得把他手中的筆奪出來扔在地上:“你胡說什麼?就算要死我也跟你一塊兒!再說……再說也未必,那兩位爺不是、不是對咱們極好的麼?”
應蘭風沉聲道:“這才是他們的厲害之處,表麵叫人毫無防備,實際笑裡藏刀罷了……鐵骨禦史素來鐵麵無私心狠手辣,如今我更明明白白撞在他手中,官法如爐,以他的性情手段,又豈會善了?想來那日那唐賢弟……那唐大人已經提點過我,說官員行商觸犯律法,讓我給自己留一條後路……是我太狂妄輕率了。”
他搖搖頭,低頭吸了口氣,擰眉道:“也罷,我再寫信給公府,好歹讓你們先回府裡去,免得遭遇池魚之殃……”
李賢淑見他說的如此嚴重,不由也落了淚,上前抱住道:“彆要胡說,我哪兒也不去!”
應蘭風在她額頭上親了口,道:“娘子彆哭,這件事也先彆跟真兒說,她年幼,彆叫她受驚,若我有三長兩短,她便隻剩下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地……”
李賢淑素來剛強,此刻卻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夫妻兩個在內說的傷情,卻沒想到應懷真在門口早已聽見。
小小地身影立在門邊,靜靜地動也不動。
應懷真本來以為在賣棗子的事情上,應蘭風雖然冒險而為,但畢竟是為了百姓,他並未做什麼破格的壞事,故而不算“奸臣”……然而她從未涉足官場,又怎知道官場的規矩?
一念讓人生,一念也能令人死,應蘭風所做這件事,可大可小,就如應蘭風所說,以林沉舟眼裡揉不進沙子的個性,此事多半要依法處置。
她本以為眼前的劫已經度過……卻仍是目光短淺了,風平浪靜底下,依舊有暗濤洶湧。
應懷真並未進屋,回身走到台階前,慢慢坐下,托腮呆呆地:此一刻,陽光滿目,天空湛藍,然而風卷著雲,如風馳電掣滾滾而來,又怎能預知下一刻陰晴禍福?
勞心勞力,費儘心思,仍是得了一個“前途未卜”。
眼前雲卷雲舒,瞬息萬變,應懷真眯起眼睛,無奈苦笑。正在此刻,卻見吉祥從外飛快地跑來,叫道:“大人!少奶奶!外麵來人啦!”尖利的聲音,如許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