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無儘的日子裡我常想究竟是這樣猜忌一輩子與他吵到老吵到死相看兩厭好呢還是知道真相明明白白地永不相見好呢。然而世上並無後悔藥,潘多拉的魔盒一旦開啟就再無關閉的可能,最後被贈予的希望在那麼多的災難麵前顯得無比廉價。
如果我知道好奇會帶來那麼多的傷害和苦痛,我會不會去打開那個箱子呢。那是一個午後,我縮在書房的沙發裡曬太陽,沒有於琛的日子我連看書畫畫都提不起興趣,閆姨走進來說:“太太,先生讓我找一份文件給他送去。”我心裡一陣酸澀,如今外人在他心中都比我親密。我賭著氣去翻動他放在桌上的文件,厚厚的一摞散落在地上,閆姨趕忙搶著去撿,她那麼慌亂的樣子讓我起了疑。我擋開她,親自去收拾那些掉落的文件,然後我看到那把鑰匙,是老式的黃銅顏色。
我驟然想起於琛放在書櫃裡的那個黃花梨小木箱,那是周家的傳家之物。我曾問過那裡麵放著些什麼,也曾央著於琛打開給我看看,可是他說鑰匙在周爸那裡,我好奇勁一過也就忘了下文。
他為什麼要騙我?我茫然的想著,捏著那把鑰匙,硌痛了手,也硌痛了心。
閆姨擔憂地看著我:“太太,您這是怎麼了?”
我勉力笑了笑:“沒事,你先出去吧,先生要的文件我幫他找。”
閆姨並不情願,但我堅持的態度讓她也不好再多說什麼,隻好出去了。
我翻出那個箱子打開了它。
我看到什麼,我寧願眼盲,寧願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寧願此刻就是世界末日。然而我的手自有知覺,它們舉起那張放在頂端的照片,照得真好,男人緊緊地摟著女人,仿佛摟住了全世界,女人對著鏡頭微笑,男人隻是看著她,那樣的寵溺。微微泛黃的邊角倒散發出更幸福的氣息,翻過來背麵寫著“與碧薇攝於春末”。
照片下麵放的是一摞信件,箱底是一本日記。
我一一檢閱,仿佛是用一把刀自執淩遲之刑。這些東西告訴我,我是替身,我是無可奈何的接受品,我的心動我的愛意隻會令他痛苦令他更懷念他心愛的碧薇。因為她死於難產,所以他不願意要孩子。或許在他心裡隻有她才能為他生孩子,更或許那個孩子根本就活在他心裡,無可取代。
我坐在地上,不知過去多久,對我來說,一秒和一千年已沒有差彆。
我聽見他開門的聲音,聽見他喊我的名字“微微?微微。”淚水又一次溢出眼眶,當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時,我也一點一點的絕望,因為我不知道我是否可以原諒,如果不能,那麼這便是最後的時刻了。
他打開門,我抬起腫脹的眼睛看著他,逆著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或許是哭了太久,那身影那麵孔竟然是模糊的。
他看著一地淩亂,並不理會我,隻是蹲下來,愛惜地將那些照片信件收好。我看著他的動作,那樣小心仿佛是無價之寶,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那種咳嗆下淚式的笑。我本想保留最後的尊嚴,然而終究扯住他的衣袖追問:“為什麼,為什麼?”
其實不用他回答,他的眼神和動作,還有那一本日記已經告訴我答案。
我終於鬆開手。
如果我不愛他,我會尊重他的深情,小說電影裡的男主角也比不上他;如果我不愛他,我也可以糊弄著和他過一生,他心裡有誰他通過我看著誰叫著我的名字想起誰都不重要。可是我愛他,以他為天為地;我愛他,願將身心交托,歲月不起驚濤;我愛他,必不能忍受他的心裡有那麼多的空間不是我。
他亦沒有什麼不好,他隻是不愛我,隻是全心全意愛了彆人。不好的是我,我該本本分分的活在他編織的謊言世界裡,我不該期待真心,我最不該交出我的心。如果真論先來後到,我確確實實晚了許多年。
我沉默了許久,然後說:“我明白了,你不是取文件,快回公司吧,彆耽誤工作。”我搖搖晃晃站起來,坐得太久,腿已經沒有知覺,他伸手來扶我,我沒有推拒。還有什麼可矯情。
我回到房間倒頭就睡,竟然是香甜的一覺,中途似有人叫我,我隻是揮揮手,翻個身又睡過去。待我真正醒過來,已是第三天的下午。臉是腫的,手腳也是腫的,然而頭腦卻很清楚。閻姨擔心地說:“太太你這個樣子真是嚇死人了,先生有急事去外地出差還打來好幾次電話問你怎麼樣了。”我換好衣服,將零碎的東西收拾好,笑著說:“是嗎,替我謝謝他。”
我是實際的人,到了這種地步,既然已無可挽回,隻有離開。我亦不會有這麼大的度量,與他同床異夢。我原來高估我自己。
我走的那天,他來機場送我,依稀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模樣,兩家父母都覺得尚有回旋餘地,等我脾氣過了,或許可以原諒他。
我未恨過他,哪裡來的原諒。
他握著我的手說再見,但我知道,要再見,恐怕已一世紀。
離開之後,我走過許多路,看過許多事,認識許多人,但都比不上共你的一分鐘,就足夠我醉生夢死。有一年聖誕,紐約大雪,我窩在公寓裡看電影,舊片子,《在世界中心呼喚愛》。我以為自己已是沒有眼淚的人,結果卻捏著紙巾盒失聲痛哭,仿佛溺水的人抓著稻草,明知是滅頂之災卻毫無辦法,隻能看著自己沉沒。學生瑞克來看我,嚇了一跳,因我一向淡然而至如此,以為出了什麼天大的事。是啊,你不愛我,就是天大的事。我注視著屏幕,變幻的光影裡或許有人看到的是“現在愛的勇氣”,而我隻看到了“過去愛的消逝”。
最後的最後,我去了澳洲的呼魯魯,所謂的世界的中心。
天那麼藍,風那麼大,景色那麼壯麗,我隻是一個人,不知道該呼喚誰。他的名字湧上嘴邊卻又咽了回去,我愛他,但他的心並不屬於我。我亦再學不會去愛誰,感情上,我已是殘廢。
我希望自己老得快一點,再快一點。我想知道,最後審判那日能不能再看到他。到那時在漫天風雪裡越過最崎嶇山丘,沿途可否握住他的手,在伊甸裡迷途也能十指緊扣。而他終於肯將心意歸向我,我們一起聆聽天使讚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