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燕歸來,掠水而過,將平靜的湖麵驚起陣陣漣漪。
今日是謝公八十歲大壽,葉青梧隨父母一同去謝家老宅子給謝公祝壽。
車子停在一處舊宅子前,雙開大門落了紅漆,兩邊的壁上更是冒著嫩芽芽的草,宅子裡的樹冒出頭來,頗有些一枝紅杏出牆來的趣味。
他們剛下車,那個穿著藍色秀木蘭花旗袍,站在台階上的女人就迎了上來,這是葉青梧的姑姑葉蘭徽,在葉青梧還未出生時就嫁給了謝公長子。
葉青梧一見葉蘭徽,直直地撲了上去。她對葉蘭徽感情極深,不光是因為她是姑姑,更因為,是姑姑將她撫養長大。
葉蘭徽親昵地捏了捏她的臉,還沒來得及與她說話,下一批客人便到了。
她須去招待客人,便讓人引著他們去大堂,等忙完了再去找她們。
葉青梧見了朝思暮想的姑姑,心中雀躍,步伐也輕快了不少,逐漸失了儀態。
母親見了,皺著眉頭道:“注意儀態,今日燕北謝家也會來,莫丟了你姑姑的臉。”
謝家分為嶂溪謝家和燕北謝家,他們同屬一脈,分於民國。
民國時期,戰火不斷,為保護嶂溪的文物,謝家一分為二,主家護送文物去燕北避難,庶家一脈留守嶂溪看護祖宗留下的基業。
“燕北謝家來的人可還是那個漂亮的婆婆?”說是“婆婆”,但那人並不老,隻不過她與謝公同輩,葉青梧隨謝家小輩叫,便稱一聲“婆婆”。
“不知道。”母親說。
母親不知道,她便自己找,一雙好看的眸子四處看,隻是,她還未找著那位“婆婆”,她們就到了大堂。
母親不許她再東張西望,幫她整理好衣裳,帶著她走進大堂。
大堂裡,謝公坐在主位,其下坐的都是謝公好友,嶂溪德高望重的老人們。
但獨有一人十分奇怪,他看著不過二十出頭,卻坐在了謝公左手邊,正靜靜地喝著茶。
正因他年輕,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目光,也不顧旁人,直直地打量起這個喝茶的男人。
他穿著深灰色風衣,內搭白色的襯衣,很簡單的裝束,可叫她越看越移不開眼。她想看看他的麵容,可他手中的茶盞擋住了。
她的好奇心越發重了,就那樣眼也不眨地瞧著他,隻等著他放下茶盞,讓她看個明白。
她看得起勁,後腦勺卻傳來了拍打的痛感,她忙轉頭,隻見母親沉著臉說:“謝公叫你。”
她這才想來大堂的目的是為拜壽。
隻歎,男人誤事。
她轉頭看著坐在主位上的謝公。
他穿著朱紅色的唐裝,雖是個八十歲的老人,可看他的麵容卻像個五十歲的人,精神矍鑠,一點也不顯老態。
謝公右手正順著胡須,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道:“青梧在想什麼?老頭子叫了你幾聲都沒答應。可還在為上次貓兒吃你的魚生氣?”
經他這麼一提,葉青梧想起了這件事。
三個月前,葉蘭徽生日,她正發愁送什麼時,賣錦鯉的從她身旁路過。
她一瞧框裡的魚長的可愛,又想它寓意好,便買了兩條錦鯉當做賀禮準備送給葉蘭徽。
那日,她進了屋子,剛要上樓,傭人說門外有人找她。她便將魚缸遞給傭人,而傭人有事要做,就將它放在了桌上。
等她再回來時,魚缸隻剩缸,缸旁邊,謝公的貓兒正慵懶的舔爪子。不用想,便知錦鯉成了貓兒的果腹之物了。
俗話說,打狗看主人,貓兒犯了錯,自然是要主人承擔。雖說是傭人將它放在桌上,才讓貓兒有了可趁之機的。可錦鯉之死,貓兒占主要原因,所以她提著貓就去找謝公要個說法。
謝公不承認貓兒吃了她的魚,說她在碰瓷。
她說謝公這個人不厚道,自己的貓兒吃了魚不賠不說,還指著受害人碰瓷,簡直沒有王法。
就這樣,雙方不依不饒的拌起嘴來。
薑是老的辣,葉青梧年少輕狂,嘴雖利索,但缺乏鍛煉,說話的邏輯不如謝公,敗下陣來。
她輸了氣勢,更輸了魚,心裡氣呼呼的,後頭再去謝家,死活不跟謝公說話。直到謝公買了兩條新的錦鯉賠給她,她才勉強跟他說幾句。
當眾被提糗事,葉青梧羞澀起來,白皙的臉頰上更在一瞬間浮現出一抹緋紅。
她不滿道:“我可沒有這麼小氣!”
謝公摸著花白的胡須笑著說:“你這丫頭可不就是小氣麼!若我不買兩條新的錦鯉賠給你,你指定要跟老頭子冷戰大半年。”
“才沒有。”她才不是小肚雞腸的人,“也就一周不跟您說話。”
眾人聽了,都笑起來,可獨有他,沒笑,更沒有抬頭,他還在看茶盞,看得十分仔細,似那東西是個多麼新奇的玩意兒一般。
茶盞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一堆土嗎?
她在心裡默默想,這人倒是個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