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是點頭。
她的目光落在了緊扣的手上。剛才,他拉她一下,讓兩人的手握在了一處。
他似乎發現了這一點,緩緩的鬆開了。
她有些熱,手心冒汗,臉頰發糖,遂往旁邊挪了挪,拉開了與他的距離,還時不時的用手作扇,扇一扇,想借絲絲涼風,驅趕熱氣。
這明明是陽春三月,不冷不熱的時候,可她怎就覺得這麼熱呢?
他沒有注意到她的小動作,正定眼看麵前的一柄長劍。
葉青梧注意到了,輕聲道:“這柄長劍,是西崤時期所鑄,鋒利無比,可破玄鐵。”
西崤,又是西崤呀。
似是聽到了他的心裡話,她說:“謝家於西崤時期最為輝煌,所以這展廳裡放得最多的是西崤時期的東西。”
“說來也巧,這柄長劍正是那位將軍弑父所用。”
他伸出手,隔著玻璃描繪這柄長劍,眼裡是她看不懂的情緒。他似乎是個有故事的人。
“自古以來,弑父刃君者當受萬人唾棄,可他不同。當官者對他口誅筆伐,恨不得食他肉,飲他血而解心頭之恨,可百姓卻多愛戴他,為他立碑歌頌。隻是,”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露出可惜之情,“史書未載他名,史料所載之事也少之又少,讓後人不能係統的研究這位將軍。”
他側頭看著她,露出些許疑惑。
“你是在疑惑我怎麼知道這些事的嗎?”
他微微點頭。
她說:“我翻過謝家族史,族史上人人都有名,大至王侯,小至商販,可隻有他最獨特,有事跡,卻無名,像是被人故意抹去的一般。”
她記得那時不大,剛上初中,正是對讀書興趣濃厚的時候。
她偏愛讀史,便從謝家族史讀起。
族史老舊,放在展廳保管,經不起她折騰,她看得是拓本,很厚,可她很有耐心,一頁一頁地翻,一頁頁地看。
族史按照時間排序,越往後翻,年代越久遠。族史上所載之人,有些隻有寥寥數言,便將其平生之事說完,有些卻是長篇大論,小到學步之時,大到壽終之後。
寥寥數言者,無非是小人物,諸如商賈農人之類,長篇大論者,多為王侯將相。所以這位做將軍的先祖在族史上成了另類,他未有姓名,也沒有長篇大論,上麵隻寫著“叛國,弑父,刃帝王”。
她覺得奇怪,如他一樣的人,族史上不是沒有,可也有長篇大論記載著他為何叛國,為何弑父,為何刃帝王。但他,隻有七個字,便是其一生。
她忽然覺得不公,開始讀西崤曆史,想為這位隻有字言片語的將軍找出些什麼來。
西崤建朝百年,強國而亡。史書之多,數不清,也數不儘。她先讀西崤正史,正史上提了謝家分家,提了那位將軍的父親,提了謝家在朝為官者,獨提到他,仍是寫著那七個字,與族史所記,沒有絲毫偏差。
正史無載關於他的詳細故事,她便翻野史,皇天不負有心人,在一本不起眼的野史裡,她翻到了一點。
上記:“西崤二十三年,太傅之女亡,將軍刃帝王,隱。”
當時的太傅史書有載,可其女,曆史無名。她翻遍能找到的所有書,終是隻得野史上的隻言片語。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又想到一人:“族史之上,有一人與他極其相似。”
他看著她,示意她說下去:“那人乃民國時期一富商,同那將軍一樣,弑父上位。更巧的是,他們都於曆史無名。正史野史,關於他們的記載都是少之又少。”
她回憶起族史上對這位富商的記載:“他心術不正,弄權、為財。可我總覺得不是這樣。隱與族史的背後,他們應當都有難言的苦衷。”
“長劍旁邊這把算盤,他們說就是那位富商曾用過的,”葉青梧的目光,落在了那把算盤上,“民國混戰,勢力割據,內憂外患。洋人一直覷見我們的市場,在經濟上用儘了手段。而這位富商,曾實業救國,一度成為金融大鱷,連洋人也不敢輕舉妄動。可族史之上,卻將他的功績三言兩語概過,隻將他弑父,屠親族之罪無限放大。何其不公。”
聽了這話,謝槲洲愣愣地看著她,像是被她的話震撼,她還要說些什麼,圓圓已經走到了他們身邊,咧著嘴笑。
圓圓來了,他們的話題自然而然的結束。
葉青梧將圓圓抱起,誇他聰明,他還拍著手說,還要再來一局。
她一向不會拒絕圓圓的願望。隻是,不知道謝槲洲還願不願。
她看向謝槲洲,他沒有反對,便又配合圓圓來了一局。
隻是還未開始多久,傭人便接到葉蘭徽的電話,說圓圓母親要見圓圓。
阿姨要帶著圓圓離開,他不肯,緊緊拉住葉青梧的手。
葉青梧說:“我同圓圓一起去。”
她轉身同謝槲洲告彆,抱著圓圓往外走。
而在她正要出門之時,一道渾厚如大提琴般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說:“你名字裡的‘青梧’,可是‘銀床淅瀝青梧老,屧粉秋蛩掃’中的‘青梧’?”
她一下子愣住,腦海中驀然想起謝言熙說的話,他十二歲那年生了場病,從此後便不肯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