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去五芳齋,正好六點。
由於包廂已被訂滿了,他們便尋了個靠窗的位置坐著。
她拿了一旁的菜單給他,“你點。”
他接過,一頁一頁看,最後合上對她說:“五柳醋魚、八寶鴨、紅糖糍粑、竹筒飯……行嗎?”
她愣了愣,他點的,竟然都是她愛吃的。
他們的口味到這般相似,著實讓她有些許興奮,嘴角不經意就翹了起來。
“笑什麼?”他問。
“嗯,”她搖搖頭,斂住笑容,“沒什麼。”
她喜歡他,除了自己,誰也不知道。
他去前台告訴記菜的人他們點的菜,她手撐著頭,看著窗外。
夕陽西下,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在街道上慢悠悠的散步,綠燈快完之時,他們不急匆匆的往前跑,而是悠閒地等著下一次綠燈亮起。
“在想什麼?”他的手在她麵前晃了晃,“青梧……”
陷在思緒裡的她這才回過神,看著他,說:“在想……嶂溪。”
“嶂溪?這有什麼好想的?”他轉頭看著窗外。太陽落幕,隻剩餘暉,天際是橙色的,近處的雲朵變得有些藍,又有些紫。起風了,柳枝劃過護城河麵,攪起了陣陣漣漪。漸漸地,皓月千裡,靜影沉璧,浮光躍金。
“不知道。剛才看著窗外的物、景、人,生了莫名的情緒。覺得嶂溪,這座城市,美極了,好看極了,好想讓更多的人知道這座城市。那一刻,腦子裡閃現了艾青的那句詩——為什麼我的眼睛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他看著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但又看的不是她。
他眼中有烽火硝煙,耳邊征戰之聲綿綿,那是個戰亂不斷的時代,他每出去一次,她就站在謝府的閣樓上,看一整夜的天。
那個時代的天空常年都是被硝煙籠罩的,偶爾還能看見紅色,這是血的顏色。
他奇怪,便問她:“天有什麼好看的?”
她說:“天不好看。可我祈求天公,讓這天下太平,我不希望這片土地變成一座空城。因為,我愛嶂溪,我愛這個生我養我的地方,我希望她可以平安。”
他將她擁入懷中,撫摸她的頭,說:“青梧,我會用自己的全力守好嶂溪,守好我們國家的土地,我會讓你看到太平盛世。”
隻可惜,事與願違。
她死在了民國九年的隆冬。而他,死在了民國十年的春天。
“想將整個嶂溪都收入眼底嗎?”他問。
“什麼意思?”她不解。
“吃完飯帶你去個地方,那裡可以看儘整個嶂溪。”
她來興趣,眼中有光,忙不迭是說好,盼著菜可以快點上桌。
五芳齋今夜人多,所以上菜的速度慢了下來,到了時間,她們這桌還未上菜。
她歎了口氣。
他重新倒了一杯茶放在她的麵前。
她一隻手擱在桌上把玩茶杯,一隻手撐著臉說:“我小時候,五芳齋沒有這麼多人。那時候,吃這裡的東西也不用排隊,並且它還保留著民國時期的格局,屏風、國畫、插花、檀香,吃一頓飯就是一種享受,而現在……”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似乎是現在的五芳齋的格局,不值她一提了。
的確,五芳齋跟從前相比擴大了一倍不止,那些讓人懷念的東西,也隨著時間,逐漸消失。
“你經常在五芳齋吃東西?”
她點頭,“父母以前做外交工作,我從小被姑姑養著。那時候,謝公他們還沒搬去山腰彆墅,常住老宅子。我上小學,回老宅子不方便,便常來五芳齋吃東西。姑姑甚至在這裡辦了卡,把錢充好,我隻管吃就行。”
“一直吃同一個地方的東西,不會膩嗎?”
“肯定會膩,”她喝了口茶水,“膩的時候換了其他餐館吃飯。可是,吃慣了五芳齋,吃其他的總是少了些味道。最後,還是回到了五芳齋。”
她是個常情、懷舊的人,一旦習慣了、動情了,那此生,就隻認準那一個了……
又過了半個小時,他們點的菜陸陸續續上桌,店員附贈了一碟桂花糕作為晚點的補償。
她首先動筷,用公筷夾了一塊鴨肉放在他的盤子裡,“這是五芳齋的招牌菜——八寶鴨。”
他夾起鴨肉,細細品味,鴨肉極嫩,一口咬下,還會冒汁,當得起“招牌菜”三個字。
“好吃嗎?”她看著他,期待他的答案。
他點頭,“好吃。”
“這糯米用油炸過。蘸紅糖,甜而不膩。”她又說下一道菜。
他按照她說的,蘸了紅糖輕咬一口,如她所說,甜而不膩。
“這……”她還要說下一道菜,他打斷了她。
“我可是讓你來吃飯的,不是請你當講解的。”他夾了筷五柳醋魚放進她的盤中,“嘗嘗你的魚。”
她這才收手,吃自己的菜。
這就是喜歡一個人,想把什麼都與他分享。隻是這樣的喜歡,除了自己,誰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