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宜並沒有等很久,丁香就掛電話來了。
是那張支票起了作用,路宜心裡想。丁香在電話裡說:“林小姐這樣慷慨,我受之有愧。”
“怎麼會,丁女士,我們出來喝一杯咖啡好嗎?就當交個朋友。”冠冕堂皇的話誰不會說。
丁香輕輕笑了幾聲,“林小姐,不會耽誤你時間嗎?”
“不會不會,你挑時間地點。”
丁香在電話那一頭沉默了幾秒鐘沒有說話,路宜猛然意識到什麼,心裡暗罵了幾句,嘴上卻愈加客氣:“丁女士,你放心,我會補償你的時間。”
丁香這才說:“那就不好意思了,讓你這樣破費。”她說了時間地址以後便收了線。
路宜掛了電話以後對麗芬說:“老狐狸,不見銀子不開口。”
麗芬一直豎著耳朵聽,當下雙手一攤,“你這叫願者上鉤。誰讓你自己送上門去。”
“我就是覺得沐氏有問題。”
“有什麼問題,你應該申請去八卦版,標題就叫‘廿年豪門恩怨今揭曉,昔日忠心員工終開口’.”
路宜伏案哈哈大笑,和立成分手以後,她還是第一次這麼發自肺腑地開心。
“說真的,”擦去眼角笑出的淚水,路宜說:“我覺得沐薔薇一定是從慈愛孤兒院領養的,不然沐氏怎麼會那麼好心捐那些錢。”
麗芬實話實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咬住沐氏不放。”
路宜當然不承認:“我是記者,我的職責就是報道真相。”
“二十年前的真相,除了你沒有會關心吧?”
路宜不理她。
麗芬接著說:“要說奇怪呢,我還覺得沐天齊對他妹妹的感情奇怪。”
“怎麼說?”
“你見過有哥哥買下整版廣告祝妹妹生日快樂的麼?”
一句話提醒了路宜,慈善宴會中沐氏兄妹攜手共舞的場景唰地一下在眼前回放,他們看著彼此含情脈脈的眼神,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她脊背發冷,汗毛倒豎,對麗芬說:“你的意思是?”
麗芬攤開雜誌給她看:“我亂猜的,林悅和沐天齊分手了。”
果然八卦雜誌寫的清清楚楚,還很負責任地配了一張林悅孤身買外賣的照片。
路宜拿過雜誌仔仔細細從頭看起,麗芬嘲笑她骨子裡也是個市井女人。
她一邊看一邊若無其事地說:“我的前男友現時在和沐薔薇交往。”
麗芬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張大了嘴一時間合不上,表情詭異,“你說真的?”她壓低了聲音。一直知道王立成和路宜分手,但是不知道是因為沐家二小姐。
路宜點點頭。
麗芬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她當然不好開口罵路宜的前男友,但是總算理解為什麼路宜抓著沐家不放手–公報私仇。
路宜也不說話,事情已經發生了幾個月,她提到立成心裡還是泛起一陣陣悲涼的感覺。難怪今年的冬天特彆冷。
家裡父母嘴上不說,心中的著急泛在臉上,已經張羅著為她介紹新男友。說來容易,她有時候做夢還夢到立成手捧玫瑰花站在宿舍門口等她,一站就是幾個小時,從不抱怨。夢中的她麵帶微笑,心裡甜絲絲的,醒來以後要許久才回過神來,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丁香約的咖啡館就在城中最繁華的地段,這個咖啡館情調很濃,每個座位之間用竹簾隔開。下午三點的陽光透過竹簾,一格格的條紋蕩漾在仿古雕花的實木桌子上,看久了簡直有時光倒流的跡象。
有婉轉的歌聲傳來,如泣如訴,唱歌的女人仿佛有多少話要講。路宜的英文不好,聽了半響也隻聽懂一句:
為了逝去的舊日美好
為了逝去的舊日美好
讓我們舉杯共飲
反反複複,唱了許久。
原本以為不知道要等多久,三點剛過,丁香便出現了。
她今日明顯打扮過,腦後梳了一個髻,旁邊插一朵白色的丁香花,麵上施了脂粉,嘴唇是鮮豔的水紅色。這樣風韻十足,在不明就裡的人眼裡,也是個富家太太。
路宜看見她忙站起來,丁香也不客氣,點了點頭坐下,點了咖啡和芝士蛋糕。
“我很久沒有和人聊天了,”開場白竟然由丁香來說,“真是謝謝林小姐給我這個機會。”
老式人的場麵話說起來特彆悅耳。
“丁女士,叫我路宜好了。”
她慢悠悠地開口:“我以前在沐氏,是沐老爺的私人秘書。當年不過我和你一般大。”
沐老爺,是沐氏集團的創始人,數年前去世,去世前身邊隻有一個血親沐天齊.
“沐老爺人很精明,心很好,可惜身邊沒有留下一個孩子。”
“不是說生了兩個兒子嗎?”
丁香笑著搖了搖頭,“大少爺20歲多就車禍去世了,二少爺就搬出去了。”
“為什麼?沐太太呢?”
“早就過世了。沐老爺沒有再娶。”
他倒是非常長情。
“您為什麼離開沐氏?”
丁香舉起咖啡喝了一口,“有錢人家的事,不就是那麼回事?你還是問你要問的吧。”
“現在沐家二小姐薔薇,您對她的身世想必也非常清楚。”
“我第一次看到薔薇的時候,她還在繈褓中。說來也奇怪,那麼多孩子,沐老爺一抱就哭,獨獨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伶俐的孩子,仿佛知道什麼似的,明明是要哭的表情,又努力地笑。看了都讓人可憐。”
丁香自己沉浸在回憶中,“沐少爺小時候頑皮得很,誰也管不了。有一次,他在花園裡生火,差點把房子都燒了。但是薔薇來了以後,他便乖巧聽話了許多。”
路宜說:“我一直不能理解,沐家明明有後代,為什麼要去抱養。”
“也不是隻有沐家,當時收養孤兒是很平常的事情。有錢人家要做善事,或者家裡的小孩需要人陪伴,都是很好的理由。”
路宜脫口而出:“可是買賣人口是犯法的。”
丁香意味深長地說:“是收養,不是買賣。”
路宜驚得一身冷汗,故事一點一點底連貫起來。慈愛孤兒院資金危機,孤兒數量減少到三十多名,那麼離開的孤兒都是……沐薔薇隻不過是其中極其幸運的一個。
這樣的話,她要如何寫到報道裡去?
這次聊天,她並沒有錄音,沒有憑據不能寫。沐老爺已經過世多年,丁香是唯一的知情人。
但是她會不會同意錄音呢?
無論如何,路宜把一個信封放在桌上,緩緩地推給了丁香,“謝謝你丁女士,我們還會再見麵的。”
“當然。”丁香微笑地回答。
出了咖啡館,天已經黑了。這不是路宜平常回家的路線,她在地鐵站口的地圖上認真地研究。
身後有人急匆匆地趕路,撞倒了擦肩而過的行人,那個人一迭聲地道歉。
聲音傳到丁香耳邊,和記憶力的那個聲音重疊,在她反應過來以前,王立成也已經看到了她。
靜靜地對視了幾秒鐘,王立成小跑到她麵前,“這麼巧。”
還是記憶裡麵那個微笑,如果時光倒流三個月,她會笑著撲進他懷裡,但是現在路宜隻輕聲說:“是啊,這麼巧。”
王立成也有些尷尬,她瘦了,眉眼裡一股憔悴,鬢角的頭發有一些散亂,他伸手向幫她梳理,到半空尷尬地停住,轉了個彎,僵硬地放下。
“回家嗎?”
“是,”路宜說,“你怎麼在這裡?”沐氏離這裡並不近。
“我不在沐氏了,現在的公司就在地鐵隔壁。”
“是這樣。”路宜想道彆,可是立成明顯還有話說。
“伯父伯母好嗎?”
“還好。”
“路嘉快畢業了,工作找得怎麼樣?”
“不急,慢慢來。”不過是分手那天提了一次,他竟然還記得。
路宜問:“你呢,還好嗎?”
“就那樣。”
她想問薔薇對你好嗎,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她很想告訴王立成剛才的采訪內容,以前她有什麼新聞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他。但是她不可能對著他說他現任女友的家事。
該說的都說完了,他卻站在原地不動。路宜說:“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王立成上前一步接過路宜的采訪包,“這裡地鐵的路線你不熟,我送你回去。”
不由分說就往前走,路宜隻好快步跟上。
這個時候的地鐵當然座無虛席,兩人並排站著拉住扶手,王立成按照以前的習慣張開一隻手臂,把路宜保護在肩膀下。
似曾相識又時移事移,路易鼻子一酸,胸口立時堵得嚴嚴實實。
一路無話走到路宜家樓下。還在大學的時候,路宜周末回家,兩人也是這樣一路同行,王立成一手拎著她要換洗的臟衣服,一手牽著她。不過那時候兩人一路有說不完的話,誰能想到有一日會這樣相對無言。
路宜接過包,“謝謝了,你一路好走。”
“我看你上去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