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不滿地看了她一眼,護工說:“一個很英俊的男人,大約二十多歲,高高的。”下意識地,她自網上找到沐天齊的照片,問護工:“是他嗎?”
護工搖搖頭:“有些像,但不是。”
當然沐天齊不必親自出馬。
路宜知道這間老人院,環境良好,價格不菲,她來到管理處,得知丁香於數個星期前搬入,所支付的款項足夠她住50年,即是說,可以住一輩子。
路宜後來得知丁香留有遺囑,將全部財產捐贈給慈愛孤兒院。
也許她心有愧疚。
生命如此無常,前兩個月還與丁香坐在咖啡館,她鬢邊插了一朵丁香花,柔柔地說:“真是麻煩林小姐了。”她那種老式人獨有的禮貌溫婉還曆曆在目,轉眼間已經陰陽兩隔。不知她前半生如何,這後半生,無兒無女,也沒有朋友,還記得她對路宜說:“我平常大都是一個人。”
路宜還年輕,沒有經曆過多少生老病死,突然間鼻子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丁香的葬禮在一家小小的教會墓園舉行,身著黑袍的牧師低聲朗讀聖經:
“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穀,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參加的人很少, 報紙上不過在末版占了四分之一手掌大的版麵.出乎意料地,路宜看見戴著禮帽的沐天齊.
儀式過後,棺木入土,沐天齊也看見了她.在路宜說話以前,沐天齊已經摘下禮帽, “林小姐,好久不見。”
他的臉上帶著憂傷,深邃的眼睛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
“沐先生,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
沐天齊說:“丁女士是沐氏昔日的得力助手。來送她最後一程,是應當的。”
“警方對丁女士的死沒有懷疑。”路宜觀察沐天齊的表情。
他不緊不慢地說:“警方的事,還是留給警方做。你說對不對?”
“沐先生怎麼不問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沐天齊微微一笑,“心知肚明的事,又何必點破。”
“沐先生,丁女士和沐氏,有不同尋常的淵源可是?”路宜咄咄逼人。
沐天齊看著路宜,每一次看見這個女孩子,她都比上一次更加消瘦憔悴。顯而易見地,她對過去完全不能釋懷,鑽進了一個死胡同,在角落裡慢慢折磨自己。可笑的是,她對此一無所知。
“借一步說話。”沐天齊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路宜毫無畏懼,邁步走在前麵。
兩人到了墓園深處的一個角落。舉目可見都是一方方墓碑,刻著一模一樣的十字架。有的十字架下尚有墓主人的照片生平,其餘的則是空空如也,連姓氏也沒有留下。有數隻烏鴉停在光禿禿的枝頭,時不時發出一聲悲鳴。
陽光照不到這裡,路宜無端端地打了個寒顫。
“林小姐,”沐天齊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穩,“實不相瞞,丁女士不僅僅是沐氏的員工,更是家祖的左右臂膀,”他選了一個比較隱晦的詞,“對於沐氏所知甚深。可惜的是,她未能如預期的那樣入主沐氏,所以決意離開。前段時間她來找我,我不過做了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如果家祖還在世,也會這麼做。”
他直視路宜的眼睛,略微抱歉地說:“我知道以林小姐的職業特性,一定很需要這樣的題材。但是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路宜已經猜到了,沐天齊竟然如此狡詐,更以此貶低她的職業,但是她還是勉強地說:“請講。”
“我相信林小姐一定明白,這種事情,在沐氏這樣的家族裡,是很平常的。家祖已經去世多年,丁女士也已經辭世。還請林小姐高抬貴手,不要提起過去的事。傷了彼此的和氣。你說呢?”
路宜冷冷地看著他,“隻怕事情的真相不隻如此吧?沐先生,丁女士所知道的事情當中,一定有關於沐氏聲譽的大事。這才是你不讓我寫的原因。”
沐天齊並沒有被她的話激怒,“林小姐,不實的報道,是需要負法律責任的。”
路宜憤而轉身,卻被沐天齊叫住:“請留步。”
隻聽他緩緩地說,“我一直在找一個機會,想向林小姐道歉。”
“道歉?道什麼歉?”
沐天齊上前兩步,“小妹薔薇,自幼被我寵壞,性格十分任性。我知道她對林小姐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請允許我替她道歉。”
普普通通一句話,仿佛一根針,紮至路宜心頭最柔軟的地方。那還沒有愈合的舊傷疤,又汩汩地流出鮮血。
她強自鎮定地說:“沒有什麼,我們不需要提起這件事。”
沐天齊眼神誠摯,“請你相信我,我絕對沒有侮辱你的意思。整件事,的確是薔薇的錯。我身為長兄,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林小姐,我不知道怎麼樣道歉才算合理。沐氏能夠做的,不過是金錢上的補償。請千萬不要推托。”
路宜先是靜默,彆轉了頭不說話。心裡的血湧上頭,太陽穴鼓鼓地痛。氣壓太低,一座壓抑了許久火山終於噴出了溶漿。
她先是冷笑一聲,“兄長你對她,不隻是兄妹這麼簡單吧?你們沐家的人,一出生就比彆人幸運,就以為可以為所欲為了嗎?”身為記者的人在關鍵時刻突然口拙,一口氣頂在喉嚨口出不來,哽咽著,卻一滴眼淚也沒有。
路宜說完了,沐天齊並沒有如她想象中驚慌失措。他隻是微微偏著頭,麵上甚至有一種悲天憫人的表情。她的話就這樣散在風裡,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仿佛一記重拳打在空氣裡,她倒有點不知如何反應。尷尬之下,她轉身便走,這一次,沐天齊沒有留她。
看著路宜遠去的背影,他的表情卻漸漸變得凝重。
已經被人發現了嗎?他對薔薇這份禁忌的愛。沐天齊突然感到一種突如其來,難以言狀的輕鬆,就像小時候做了錯事,最壓抑的時刻反倒是被爺爺發現之前的那份中。一但發生,隻需要承擔後歸便好了.如果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也許他就可以停止長久以來的壓抑,也許他就可以停止逃避。
沐天齊一步一步地走出陰暗的墓園,來到陽光較為充沛的開放處。他的眼角餘光看到一個人正靜靜地注視著他。他下意識地回頭。
那人來到他麵前,“沐先生,這麼巧。”
沐天齊有些驚訝,眼裡寫滿了詢問,“盛先生,真巧。”
看出了沐天齊的驚訝,盛天穆笑著解釋:“我來拜望家父的一位故友。”
作為承接沐氏新會所的建築公司合夥人,他和盛天穆已經見過許多次。沐天齊點點頭,“那不打擾了。”
但是盛天穆說,“沐先生,新會所的圖稿,不知道沐先生過目了沒有?”
“公事還是留到公司裡說吧。”
“其實,”盛天穆突然有些自嘲地一笑,“也有一件私事。”
“什麼事?”
“我在新會所的慶祝會上對薔薇一見鐘情。按照中國人的習慣,”他頓了頓,“想得到沐先生的許可。”
沐天齊看著他,“你不是已經約薔薇出去了嗎?”
“那個是,”盛天穆反應奇快,“為了道歉。我害她扭傷了腳踝。”
他的神情坦蕩,嘴角帶著微笑,一切的肢體語言都說明他對於沐天齊的回答胸有成竹。
“薔薇是成年人,她有自主權和任何人交往,”沐天齊終於說,“可是據我所知,她似乎已經有了男友。”
“那不是問題。”盛天穆回答得很快,又搶在沐天齊前麵說,“沐先生請放心,我決不會傷害薔薇。”
沐天齊沒有再回答,司機已經把車開來,在上車之前他說:“薔薇是我唯一的家人,我關心她,甚於關心我自己。”
“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