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哲從銀行出來的時候,天開始下起濛濛的小雨。
他低頭看了看表,距離下一班車還有不到十分鐘了,如果自己走快一點說不定還可以趕得上。抬頭看了看天,天色陰霾,因為手中沒有傘,吳哲咬了咬牙,闖進了小雨中。
吳哲退休後生活在這個城市的南區,這次因為小侄子要上大學,跑到北區給他辦手續,順便從銀行取了些錢想要給他寄過去。沒想到早上還是晴天,下午卻下起了小雨,而且,吳哲從遮在額頭前的指縫看著天空,這雨有下大的趨勢。
路上,有些年輕人,既不撐傘也不快步,似乎很享受這樣的蒙蒙細雨。初夏的天氣令人悶熱煩躁,這樣的小雨帶來的反而更多的是涼爽與暢快。
吳哲看著他們,腳下的步子卻沒有放緩。
他過去也是這樣的,對濛濛細雨有著特殊的執念。
下小雨的時候會一個人去訓練地,或者去看看妻妾。閉上眼,空氣都是濕的。混合著泥土的氣味和花的芬芳,覺得五臟六腑都煥然一新。
轉過街角,吳哲的腳步突然放緩了。
城北的這條街,是當兵時候最常和袁朗來的地方。
逢年過節,或是節假休息日的時候,袁朗和他總會來這裡買些東西回部隊,有時候也有菜刀,成才,許三多他們,不過大多數還是和隊長一起來。他記得有一次也是這樣的雨天,自己和袁朗提著兩個大包準備回部隊。袁朗拉著他走得很快,吳哲不太情願,故意拖著腳走。
袁朗回頭說,你小子想淋雨還是怎地。
吳哲撇了撇嘴,下雨時是空氣中負氧離子含量最多的時候,尤其是在蒙蒙細雨的時候。爛人總抽煙,還不趕緊多吸幾口新鮮氣,把你那個熏黑的肺洗一洗。
袁朗一把搶過了吳哲手裡的袋子說,你小子要吸自己吸,聽你這瞎歪歪,每次都有理了還。
吳哲沒說話,跟在袁朗的後麵,但他明顯感覺到袁朗的腳步放慢了。看著袁朗手被勒出一條一條紅印子,吳哲心裡突然軟了下來,袁朗是怕他提袋子重,所以都搶過來自己提。
那時候一方麵是莫名的感動,一方麵卻又是自己在這場戀愛中處於弱勢的不甘心。
吳哲又一把搶過了袋子說,我可聽過驢和馬的故事。
袁朗沒反應過來回頭看他,吳哲前端的發梢已經被打濕,稀稀疏疏的,像個打球打了一身臭汗回家的少年。
吳哲繼續說,驢騙農夫讓馬把所有的東西扛著,後來馬背累死了,驢不但要自己駝著那些東西,還要駝著馬的皮。
袁朗一聽,一胳膊攔上吳哲說,你小子看我今晚怎麼整你。
雨,越下越大了。
一條胳膊顯然已經無法遮住麵前的雨。
吳哲的眼鏡片被朦得有些看不清了,十年沒來,這條街是否依舊如當年那樣。
吳哲的白襯衫已經被雨水漸漸浸透,他微微地開始喘氣。果然已經老了,比不上年輕時候一口氣就是幾公裡的體力了。
袁朗勒著吳哲的脖子,不動聲色地又搶回了袋子。吳哲氣結,卻見袁朗從袋子裡掏出早上多帶的一件長袖襯衫。
吳哲挑眉看著袁朗,乾嘛?
袁朗說你小子快點披上,沒看我一手提著倆袋子麼?
吳哲接過襯衫,握在手裡仿佛都是袁朗的氣味與汗水。
袁朗把袋子換了個手說,多大的人了,感冒剛好也不知道注意。這回去要再病了,彆想讓我再請假照顧你。
吳哲看著手裡的衣服沒有回口,袁朗的背已經濕了大半。
他說,袁朗,要不要先避避雨。
天空突然一道亮光,打雷了。
吳哲把眼鏡取下來折好放進胸前的兜裡,看了看表知道已經趕不上車了,抬頭看見了遠處的那個餛飩攤。
十年了,原來還在。
袁朗看他,避雨,去哪裡避雨?
吳哲四周望了望,指著前方,就那個混沌攤。
兩個人來的餛飩攤的時候,小小的攤子顯得有些擁擠。攤主被一團霧氣籠罩,臉上都是微小的汗珠。他看著兩個軍人被淋的有些狼狽,知道是來避雨,卻笑而不語,沒有因為被人擋了生意臉有慍色。
袁朗朝著攤主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回身看看吳哲說,要不要吃混沌。
吳哲一個人坐下來的時候旁邊有一對情侶正在吃一碗餛飩。
男的問女的為什麼不加醋,女的笑著搖頭說,你不是討厭吃酸的。
男的笑著拿過醋瓶說,你喜歡吃,我跟著你改。
吳哲低頭從兜裡取出眼鏡,用口袋裡的汗巾擦了擦鏡片,端正地戴上後看著攤主微笑著說
一碗餛飩,不加香菜。
袁朗拉著吳哲坐下的時候座位有點窄,吳哲把襯衫塞給袁朗說,我就知道你回家要找機會讓我替你洗衣服,我才不會上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