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歲末,到處都開始寒了,北方的土地被一片白雪覆蓋,是人都恨不得把自己縮在被窩裡,再蓋上三四層的棉被。有一群人沒這麼好命,他們奉命守衛邊關,大冷天隻能洗冷水澡,喝涼水塞牙也沒辦法,都說保家衛國是男兒本色,但是這般惡劣的環境和天氣,還有敵人時不時的刺探與攻打,早把這一腔的男兒本色揉成了悲苦愁腸,任是誰,對著家鄉的方向都忍不住哀歎上一口氣。
唐翎此刻坐在小山坳上,麵對的正是京城的方向。或許更具體一點,是紫禁城的方向,他最親密的人曾經被禁錮在那座連說話都顯得憋氣的城堡裡,不止一次他想到要將她救出來,但是今天接到的消息,那個人已經死了,急病死的。心裡幾千幾萬遍對自己說不可能,唐翎最終還是敗給了那道聖旨。真金白銀的賞賜又如何,永遠都還不回他姐姐的一條命。
身上的戰袍還沒有脫下來,重重地掛在身上,讓他微微有些屈身,裡麵的白色裡衣被很多次認認真真洗過,領口都有些脫線翻邊。纏在手臂上的繃帶還透著一點血跡,一隻白色的雪狼一直蹲在他的背後,陪著他。
“翎兒。”剛強中略顯疲憊的聲音從背後響起,讓唐翎的身子一震,但是他還是沒有扭回頭,眼睛的方向一直看著前麵。
“彆想了,千兒這也是命。”
“什麼命。”唐翎冷冷地說,“為了你那點可憐的野心,把姐姐送到宮中。姐姐她是命不好,她就不該生在唐家。”
“是,我是有野心。”唐毅麵對兒子儼然指責的語氣,語氣也有些強硬,“但這不隻是野心,我唐毅不是貪生怕死尋求富貴之輩。你跟著我在邊關打仗三年,哪一次我不是和眾將士同生共死。差點要了我命的傷口就有五處。我這麼做,是因為忘不了你爺爺是怎麼死的,功高蓋主,我們遲早也是這個下場。”
唐翎的語氣不改冷漠,凍得脫皮的手在雪狼的脖頸上輕輕的撫摸著,“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原諒你將姐姐送入宮中。”他頓了頓,“但是你放心,我還是會陪著你打下這個王國。我不信姐姐是病死的。”
是那個男人,害死了她。
放在雪狼脖子上的手緊了緊,唐翎不能原諒父親,也不願原諒自己。當年父親同他談這件婚事的時候,他沒有過多地反對。因為那時的記憶還停留在小時候,小小的二皇子背著姐姐從假山上爬下來的情景。本以為顧念著年少的情分,那個人會對姐姐好,沒想到這麼多年的感情,再加上十年的夫妻生活,他居然狠得下心。
雪狼在唐翎的掌下“嗷”的一聲鑽出來,退到一邊,看到唐翎悲傷的眼神,又縮回來舔他的臉。唐翎冰霜一般的臉色略略好轉,看著遠方的眼神變得更加深遠了。
於此同時,唐菲絮正趴著身體看著眼前閉著眼睛躺著的皇帝。
她不知道撞倒了個什麼軟軟的東西,再次睜開眼就看到這裡一片的霧色朦朧,要不是皇帝穿著顯眼的明黃色,沒準她一腳就把他踩扁。
為什麼他會和自己一起出現在這個勞什子的地方,唐菲絮歪著頭,始終抓不透事情的走向。
不過很快就有了答案,年輕的皇帝慢慢撐開眼皮,眼神初時還是迷迷蒙蒙的,看見她的時候陡然亮了開來。剛開始像是受到了驚嚇,片刻後看了看四周詭異的環境,才鬆口氣笑了出來。
“我以為你不會入夢來找我呢。”
唐菲絮指了指自己的鼻頭,確定對方是和自己說話後,問了句,“啥?”
年輕的皇帝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坐。”
唐菲絮先是摸摸頭,再次摸摸頭,確認自己確實沒有什麼辦法拒絕後,慢慢地挪過去,夾著屁股小心翼翼坐在男人的旁邊。
“你不恨我。”皇帝開口。
唐菲絮搖搖頭,她實在是抓不準他在說什麼。不明白的地方,一概搖頭。
“你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嗎?”
唐菲絮再次搖搖頭。
皇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確認她說的是不是實話,也許是唐菲絮的眼神太過於無辜,那人最後還是放下了審視的眼光,握住唐菲絮的手。
“千兒,簡兒說看到你了,是你故意現出來給他看的嗎?”
唐菲絮這次沉默了。
“你舍不得簡兒還是舍不得我。”皇帝問出這句話以後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你不是生在唐家,也許我們一家人會生活得比這個好一點。”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唐菲絮的腦子裡漸漸浮上來,這男人說的是什麼話,一家人,簡兒,他和她,難道自己就是那個倒黴的皇後的魂魄。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前襟,什麼人穿的衣服上會刺著鳳凰朝陽,自己真是笨透了,現在才發現自己的處境遠不如原先設想的樂觀。
“我。”鬼魂會不會失去記憶呢,唐菲絮決定冒險試一試,“你哪位?”
皇帝的臉色上一刻還是春風拂麵,下一刻就好似被秋霜凍住,握著唐菲絮的手慢慢放開,剛剛的那種審視的眼神再一次落到了唐菲絮的身上。
“我,我是真的不記得了。”唐菲絮憋著氣,很艱難地把這句話說完,“我醒來就這個樣子了,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不知道。那個小男孩為什麼能看見我,看見我後又那麼驚喜,我真的不知道。”
句句在理,如果唐菲絮沒有前世的記憶,沒準連自己都會繞進去,以為自己真的是當朝皇後的鬼魂,隻是脫離□□後什麼都忘記了而已。
男人寬容地笑了笑。
“你叫唐芷千,當朝……”皇帝頓了頓,“我的發妻。”
唐菲絮似懂非懂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