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仲秋節了。上午最後一節課下課鈴響了。從教員室往窗外望去,老師們都行色匆匆,不少人手裡拎著學校發的、自己買的節慶禮物----多半是各色各樣的月餅,三兩談笑著從林立曲窗前走過。林立曲磨磨蹭蹭地收拾著書桌,但終於到無可收拾,無事可做了。她呆呆地坐著。下午放假,老師和學生們很快走得差不多了,校門口的車馬喧鬨聲也逐漸靜下來。
林立曲看著窗外那兩簇春羽,春羽的大葉子仿佛邀請的手掌向天空伸展著,一片濃濃的綠。它在邀請誰呢?為這個所謂喜慶團圓的節日,邀請一個年近四十未嫁的老姑娘嗎?林立曲自嘲地一笑。□□宿舍裡人去樓空。父母遠在千裡之外,唯一的哥哥林成非跟女朋友去非洲了。且他即使在又能怎樣?兄妹已經多年不說話了。簡雲簡青兩姐妹自小仿佛親姐妹一般,但是哥哥卻那麼無理地跟簡雲分居了,何況又有兩年前何淼夫妻詐騙。。。。。哎!天地這麼大,能容納千千萬萬人,她的近旁卻都是些不相關的人,她能跟誰去團圓?咕咕叫的肚子提醒她,更現實的問題是,學校食堂今天不開夥,她又要去街上吃快餐了。林立曲輕輕歎口氣。什麼時候開始,連吃東西也需要忍耐了?小時候,吃東西可是一件無比快樂、無比有創意的事!
家鄉林家和簡家合用的前院裡,簡媽媽和林媽媽栽上了各種蔬菜和水果。那兩隴南瓜每年開花,簡媽媽教四個孩子認識甚麼是謊花,讓他們將謊花摘了來,撕成一瓣瓣,用菜油在鍋裡輕輕一炒,再撒在簡媽媽親手做的菲薄菲薄的手擀麵裡,那種香味,仿佛是春天的陽光落在碗裡了。四個孩子次次都吃得肚兒滾圓。
兩位媽媽栽在院子裡的韭菜,茄子,辣椒,番茄,豌豆,毛豆,土豆,花生。。。在一年四季裡你方唱罷我登場,熱熱鬨鬨地紛紛進了四個孩子的小肚子,林媽媽在院子的四個角落裡還分彆種了蘋果樹、海棠樹和葡萄。春天開了滿樹粉白粉紅的花,老遠就聞得到香氣,忙壞了成群結隊的蜜蜂和蝴蝶。林立曲和簡雲的臥室窗戶都各自對著一樹海棠,年年海棠開花的季節,林立曲每夜的夢都是又香又甜的。那隴葡萄架是天然捉迷藏的好地方,四個孩子把每片葡萄葉子都認熟了。故鄉的土質特彆適合種葡萄,無論是什麼品種的葡萄,一律比彆地方要甜。秋天葡萄熟了,他們躲在葡萄架下,可以老半天不出來,頭頂著串串葡萄講故事,看螞蟻打架。瞧著哪串葡萄好,伸手就摘到吃了。簡雲那時總笑話林成非是葡萄的親戚,因為隻要他一招手,必定摘的是最大最甜的一串。三個女孩子都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林成非後來悄悄告訴林立曲,每年葡萄快成熟的季節,他天天都會在葡萄架裡一圈圈巡視,不斷地觀察、試吃,比較哪串葡萄會最快成熟,哪串葡萄最好吃。後來,林立曲在中學的數學課上,第一次聽老師講“抽樣”的概念,趴在桌上笑得直不起腰來。因為當時,她腦子裡出現了哥哥在葡萄架下兩眼放光,口流饞涎的樣子。
想著故鄉的南瓜花麵和葡萄,林立曲越發感覺街上的快餐無法忍受。她聽著肚子唱著歌,懶懶地坐著不肯站起來。孤獨象無邊無際的潮水,從心裡涼涼地流過。可是她問自己,這個世間,又有哪個人不是孤獨地生,孤獨地死呢?再也不能象小時候那樣無憂無慮了。她明白,長大了以後就明白。但是她寧可不明白,快樂會更多些。那些快樂,都遺失在哪一段時光裡,遺失在故鄉的哪個角落裡了?春羽在陽光下擺著手,仿佛說,它與故鄉庭院裡的任何植物都不相似。林立曲厭倦地調轉了目光。今年春節一定要回家鄉去,她想家了。
一個小孩子將臉貼在窗上向裡張望著,是曉曉。林立曲笑了。這個侄女可是她在城裡唯一至親的人呢!她迅速站起來打開門,曉曉見了她雀躍不已,拉住她的手往外拖:“姑姑,跟我回家!青姨來接我們了!”林立曲猶豫著掙脫她的手。曉曉看看她的臉色,道:“媽媽也叫我來接你!她知道爸爸早晚要再結婚了!她一點也沒有生氣,真的!還有,你彆不好意思,她讓我跟你說,兩年前那件事跟你也沒關係!”林立曲瞪了曉曉一眼:“小孩子關心這些事乾嘛?你媽自己怎麼不跟我說?”嘴上說著,腳下已經跟著曉曉走了。
校門外,簡青坐在車裡,見曉曉拉著林立曲出來了,笑著朝她倆揮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