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的街上,處處一派過節的模樣,精致的月餅盒子在各個店鋪門口擺得到處都是,大紅燈籠掛得紮人眼,躲都躲不開。雖說下了一點小雨,似乎一點也不影響饒有興致逛街購物的人們。
林立曲和曉曉收了傘走上過街天橋,人群密得挪不動步子,各個方向去的都有。林立曲天生潔癖,絕不願跟任何人碰觸,隻得左躲右閃地走,曉曉卻在人縫裡遊得如小魚般快。林立曲擔心曉曉走失,一麵喚曉曉跑慢點,一麵努力地扭著高跟鞋跟上。
好容易下了天橋,見曉曉正蹲在一個賣雜物的小地攤前麵,林立曲鬆口氣,彎腰揪住曉曉的小辮子,一邊拉她起來,一邊笑著埋怨:“叫你彆跑那麼快,丟了你我可怎麼跟你媽交代!”曉曉隻唉呦叫著掙紮,手裡兀自拿著一個發夾不放。那擺攤的女人正忙著給顧客找錢,見了忙回頭陪笑道:“大姐,孩子喜歡就買給她吧。”林立曲抬頭問:“多少錢?”這一照麵,兩人都楞住了。擺攤那女人先是拔腳就跑,跑兩步又忙倒回頭,把坐在地上的一個小男孩兒抱起再跑,忽又回頭看著一時收不及的地攤雜物,再跑回來眼淚汪汪地站下了。
林立曲呆呆地看這人跑去又跑來,心裡正待爆發的憤怒瞬間夾雜了淒惻。叫了聲:“淼淼。。。”兩年來練習了多次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曉曉看看林立曲,又看看這個“淼淼”,輕聲開口道:“阿姨,我幫你收貨攤,你和我姑姑去那邊聊吧?我還會幫你帶小弟弟。”那女人感激地看一眼曉曉,一手抱住那男孩子,一手拉住林立曲:“小曲,我對不起你,但是我沒辦法呀。”一句“沒辦法”出口,早已泣不成聲。林立曲看看周圍道:“橋那邊有家涼茶店,我們過去坐坐。”不由分說拉著那女人就走,又回頭交待曉曉:“攤子就交給你收了。”曉曉爽快地答應著,麻利地收起滿地的小雜貨。
來來往往過街的人們,沒人注意橋下那個露天涼茶店的椅子上,兩個對坐抹淚的女人。曉曉逗著滿地打滾的小男孩,兩人樂得嘻哈大笑,也沒看她們一眼。隻有涼茶店那個瘦骨伶仃的老板趴在案台上,豎起耳朵想聽她們說什麼,見何淼隻是哭個不了,兩人說得又不知所雲,終於不耐煩了,起身招呼彆的客人去了。
林立曲沒想到在這裡會遇見何淼。這兩年,她預想了千百次跟她再見麵的情景,想象著自己如何唾到她臉上去。也夢見過自己竟是警察,抓住了她和孫智鵬,快意地看她夫妻倆哭天喊地戴上手銬被帶走。但是,在街上遇見這麼失魂落魄的何淼,卻絕非她設想的。想當年,淼淼是多麼千嬌百媚的人兒,被孫智鵬那樣地捧在手心裡啊。
誰曾想,今日會在簡家門口熟悉的街上,見到這麼落魄的何淼?
林立曲靜坐不語,等何淼解釋。何淼直捧著茶杯無聲地掉眼淚,哭得全身發抖,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林立曲視線落在那個跟曉曉一起玩的小男孩身上:“這是孫總的貴公子?孫總貴體可安否?”
何淼聽了,終於抬起淚眼:“你就彆諷刺挖苦我了,小曲。孫智鵬去哪了我也不知道。那些錢我可一分也沒拿過。我也跟你一樣,以為是幫他度過難關。。。。要說,第一個對孫智鵬看走眼的,也是你啊!還是你把孫智鵬介紹給我的。”
林立曲一口氣噎在胸口,悶悶地哼了一聲。何淼說的沒錯。那時兩人同住一個宿舍,好得親姐妹一般。何淼長得水靈,是公認的校花。唱歌跳舞打球辦校報樣樣都來得,性格又溫柔可喜,大一起追她的人就排著長隊。大學四年,她的男朋友也不知換了多少茬了。這樣的女孩子,很難有同性朋友,除了林立曲。林立曲是個異類,對交男朋友沒興趣,除了專業課,一門心思隻愛研究宇宙、星係,課餘就捧著霍金的《時間簡史》,卡爾薩根《神秘的宇宙》迷個不了。這樣的兩個人卻能互相欣賞也是緣分。何淼交了男朋友,一定要拉著林立曲參謀的,隻要林立曲說聲No ,何淼眼睛都不眨立刻就換。後來追何淼的男生們都明白,要追何淼先得過林立曲這一關。於是林立曲大學四年頗不孤獨,買飯有人替她排隊,上圖書館有人替她占座,《環球科學》《科學世界》一類雜誌也總有人買了送給她,還常有人陪她聊奇點,白矮星什麼的。孫智鵬那時正念研究生,通過林成非和林立曲認識了何淼,也是使了渾身解數,讓林立曲先說了好,何淼才接受的。
林立曲喝口茶,看著何淼:“你不知道他把錢藏哪兒了?”。
何淼舉手做發誓狀:“我真不知道。”她平息了一下情緒,抖著手捧起茶來喝了一口,抹掉眼淚,終於不哭了。沉默良久,她輕聲說:“小曲,你不知道這幾年我過的什麼日子啊。”
林立曲靜聽何淼解釋,越聽越驚訝。因問:“你不肯跟他去?為什麼?”
何淼苦苦一笑:“過去十幾年來,我好像不食人間煙火,被他捧在手心裡過日子,一點也不知道柴米艱難。對他,我總是懷著一份感激,也習慣了他說什麼,我跟著做就是了,從不問為什麼。但是那日在機場,我們排隊入閘的時候,他看著我自言自語地說,走了,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那一刻,他的眼神陌生得可怕。我意識到正在發生什麼,拉著他的衣服就哭了,勸他不要走,彆做對不起小曲和大家的事。他。。。。”林立曲追問:“他怎樣?”
“他?從未見過他這樣暴怒,仿佛瞬間變成一隻野獸。冷冷地推我,說我沒選擇,要麼跟他走,要麼留在國內坐牢。”
林立曲打量著何淼,第一次看到何淼眼角也跟自己一樣,有了深深的紋路。“那你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