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六月的北方還是長袖的季節。A城卻不一樣,本就是南方的城市,六月裡早就是入了夏,每天二十幾度地炙烤著,長袖早就藏不住人了。
孟敏遙下了火車,拖著不大的行李箱在人群裡擠了沒幾步,身上就冒了層密汗。
中午的火車站很是悶熱。A城是旅遊城市,沙灘海景在國內名聲極響,夏季正是旅遊的旺季,車站裡到處都是背包客,旅行團,人和人這麼一擠,魚罐頭似的,更是熱不可耐了。
熱得不行,他索性停下來,行李箱撂倒一邊,將襯衫的袖子一一卷起,露出白細的兩條胳膊。不由在心裡暗歎,在這裡的十幾年真是白待了麼,不長記性啊。
出了站,道路兩旁濃綠的法國梧桐無法無天的將蔚藍的青空捂得嚴實。孟敏遙抬起眼睛看他們,突然覺得,眼眶微濕。
房子是早就聯係好的。前幾年遇到的設計師,頗有些交情。人很豪爽,一聽他要在A市待一段時間,二話不說就把在這邊的房子鑰匙塞給了他。搞藝術的大都沒有個固定的居所,房子是擱置了好幾年的,但四室一廳,敞亮得很,難能可貴的是裝潢得古雅,雖蒙塵多年,卻撲麵一股大氣,在這樣悶熱的午後,叫人從骨子裡生出一種寧靜的涼意。孟敏遙學的是油畫,卻一向心喜這樣的古風;再說藝術,本就是有些相通的地方,所以一進門旅途勞頓就被欣喜衝得沒影了,在屋子裡轉了好幾圈才覺得兩條腿像是要卸下來似的,沒力氣。於是就近找了把藤椅,也顧不上擦,就這麼攤下來,滿足的歎了口氣。
屋裡實在比外麵陰涼許多,孟敏遙神經慢慢鬆下來,眼皮沉下來,不由自主地睡去了。
再睜開眼的時候,微沉的暮色透過趴滿爬山虎的木製窗楹,將屋裡洇染成薄暮的微藍。他睜一睜發澀的眼睛,一時想不起置身何處,疑惑是在哪裡的旅社。
不一會兒回了神,又望著窗外的一角天空出了神。黃昏近於日終,淡泊微嫋,其實很是養性,但也極易傷情。他突然不可抑製的想起了家裡,像以往的無數次那樣。但這次,卻是這幾年來最動情的一次。或許是因為故地重遊,或許是暮色撩人,又或許這房子和自己記憶裡的某處太過謀和。
孟敏遙的家雖然不像當下這處地處郊區,但因為是老城區,還沒有蓋起高高的公寓樓。獨門獨院的老房子,是被青藤纏繞的兩層小樓。童年的時候,他很喜歡打開窗子,捕捉趴在窗口藤葉上的瓢蟲,一個一個放進空汽水瓶裡,獻寶一樣給姐姐看。但是姐姐向來不屑於這種小玩意,就像他們當教授的父母一樣,她從小就帶著股書香氣,安安靜靜,喜歡讀書。他卻相反,性子不算活潑,卻極好動,悶聲不響四處調皮。孟家父母都是大學教授,高級知識分子,教育孩子時很開放,也不見得要偏愛乖巧的女兒一些,一動一靜,順其自然。
然而就是這樣順其自然的父母,在他十六歲高考完那年,猙獰著麵孔叫他滾。
他還記得那天也是在這樣的暮色裡,出門散步的父母借著巷口的路燈認出了巷子深處和另一個男孩子吻在一起的他。